第八章 女海贼(上)
上一章中提到小金吾带着雷三郎到三原和堺去探听南蛮船的消息去了。
事实上,在当时,位于濑户内海的堺并不是南蛮船的主要停靠地。主要停靠地在九州的长崎。
顺便说一下,明国来的船(主要是走私船和海盗船)主要停靠在平户。
但由于控制着堺一带地方的大友家自古以来就对海外贸易十分热心,并且对于来自葡萄牙的传教士十分优待。因此,传教士就极力鼓动从本国来的一些南蛮船在堺停靠,与大友家做生意。
这一天,小金吾带着笛太郎等人乘坐钱丸再次来到了堺,并在别府湾看到了两艘南蛮船。
这两艘南蛮船其实并不算大型船。但是,在从未看到过南蛮船的小金吾和笛太郎等人的眼里已经算是大船了,独特的船型和众多的风帆令他们惊叹不已。
小金吾这次是带着村上武吉写给大友家当主(一家之主)的介绍信来的,上岸投书后,自然受到了大友家的热情接待。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中年武士,小金吾与他也是老相识了。
那中年武士对小金吾说:“你来晚了,南蛮船上的货都叫当地的海贼和从堺来的商人们买走了。”
小金吾听了并不着急。他悠悠然地拿出一个钱袋子,推到了中年武士的膝盖旁。中年武士打开袋子一看,只见里面是三十枚金币,十两一枚,金光灿灿,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金吾说,我付的可是金子,麻烦你帮我从海贼手中回购一些洋货来。
这里又显出小金吾做生意的高明手段了。
因为当时银价跌,金价涨,特别是和葡萄牙或明朝做生意时,对方都希望买方支付黄金。大友家帮小金吾回购洋货后,就能留下小金吾的金币,这在以后跟葡萄牙或明朝的交易中是十分有利的。
中年武士一口答应了下来。
几天后,小金吾和中年武士又见面了。
当然,小金吾交代的事情,中年武士已经替他办好了。但一看具体的货物,小金吾不禁皱起眉头。因为,中年武士帮他从海贼手中买回来的,尽是些染料、香料、白铅,还有少许药材。
中年武士告诉他,这次南蛮船运来的就是这些东西。
于是,小金吾又叫中年武士帮他在本地买一些长短刀剑、硫磺和漆器。
那中年武士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见小金吾要他采办这些东西,马上就问是不是想贩到朝鲜去。
小金吾说:“实不相瞒,正有此意。”
“你可有图书(贸易许可证,上面盖有朝鲜国王的御玺)?”中年武士问道。
“没有。”
“那你如何到得朝鲜?”
“我自有办法。”
中年武士又告诉小金吾,近来去朝鲜的海面上不太平,有杀人越货的海盗出没。据侥幸生还者说,海盗头还是个年轻的女子。
小金吾回到钱丸上后,便将笛太郎和雷三郎叫到了自己的船舱里。
小金吾对他们说,堺商人已经将同样的货物贩到京都去了,如果自己步他们的后尘,显然是没什么赚头的。因此,要将货物贩到朝鲜去。
笛太郎也知道和朝鲜通商是需要许可证的,问小金吾有没有。
小金吾说:“我没有。但是,宣略将军可能有。你们不是跟他很熟吗?去跟他说说吧。”
笛太郎和雷三郎听了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说,宣略将军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和村上海贼不一样,他不收什么买路钱,是直接杀人抢货的。
小金吾说,所以要派你们的用场啊。
小金吾是当时海盗中的另类,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笛太郎和雷三郎是他的手下,自然只能听他的了。
说到女海贼的事,笛太郎和雷三郎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心里都明白,一定是丽花!
但以前指挥青龙鬼海战的一直是金崎加兵卫啊,怎么就换了丽花了呢?难道说金崎加兵卫死了?——笛太郎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了。因为在宣略将军领头的那伙海盗中,金崎加兵卫跟他最好,他内心里一直将金崎加兵卫当作是自己的大恩人的。
雷三郎也有他自己的心事。
他知道既然丽花代替金崎加兵卫当了青龙鬼的头,小金吾和笛太郎肯定会要他去跟丽花交涉的。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尽管丽花以前对他频频示好,他对丽花却毫无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见到了丽花能不能说出话来。
等到海上刮起了南风,钱丸便起锚出海,驶向对马。
笛太郎是钱丸上的舵手,实际上就是船长,所以一到了洋面上就由他说了算了。
这次,他动了一点私心,船驶近对马后他利用职权将钱丸首先停靠在了离自己的老家曲浦村最近的一个港湾——阿须湾。
他离开老家已经两年了,自然十分想念自己的母亲。同时也很想和母亲再聊聊关于父亲的事。
上岸后,笛太郎看到了自幼熟悉的海滩、树林。想到两年前自己还给海女们当船夫,一起出海去采集鲍鱼、海螺,如今却是作为村上海贼的船长回来的,心中不禁升起了一种恍若隔世的莫名感慨。
快要走出树林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将他从恍惚的心境中惊醒了。
他看到树林外有四五个海女,其中一个怀中抱着婴儿。
“这不是大将(读者应该还记得笛太郎在村民口中的这个称呼吧)吗?”
“这两年你都去哪儿了?”
“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呢?”
面对海女们的七嘴八舌,笛太郎无法一一回答。
他径直走到了怀抱婴儿的那个海女的面前——她是阿娟(第一章中描写过笛太郎跟她幽会交欢的场景)。
“是你的孩子吗?”笛太郎问道。
阿娟一声不吭,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阿娟跟吾市生的。”一个海女在一旁接过话头说道。
“大将,都是你不好啊。你看,你一走了之,阿娟被吾市抢走了。”
笛太郎当然知道吾市是谁,那是他以前最好的朋友。
笛太郎默默地伸出双手,从阿娟的怀里接过正在啼哭的婴儿。
然而,那婴儿一到了笛太郎的手上立刻就不哭了。这一奇观又引起了海女们的一阵哄笑。
笛太郎回到了自己家中。
他母亲阿袖看到他毫不惊讶,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快坐下吃晚饭吧”,就好像两年前儿子给海女们划船刚回来一样。
吃过了晚饭,笛太郎自然跟母亲讲了自己在这两年里的种种经历。
知道儿子不在宣略将军那儿了,阿袖反倒觉得很欣慰。因为她已经听说了宣略将军李伏龙重操旧业后的种种暴行,对于自己将儿子送到他那里去的做法感到十分后悔。
笛太郎问母亲知不知道父亲的名字不叫三岛孙七郎,正式的名字应该是人见孙七郎。
“知道啊。”母亲阿袖答道:“你父亲叫人见孙七郎通远。你祖父叫人见因幡守重远,是伊予地方河野家十八将之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笛太郎听了感到十分惊讶。
“是你爸不让说么。”
“为什么?”
这其中的缘故比较繁复,还是让偶来替笛太郎他妈梳理一下吧。
笛太郎的爷爷人见因幡守重远(姓人见,名重远,嵌中间的那个因幡守是官职。)是河野家十八将之一,在河野家发生内讧时曾冒死上谏,结果非但他的主张没被采纳,连他本人也被河野家赶了出来。不得已,他跑到了控制着周防、长门的大内家。但大内家当主大内义隆也没把他当回事,倒是大内义隆的重臣陶晴贤很看重他,对他礼遇有加。
濑户内海的村上海贼原本是河野家的家臣,河野家衰落后就投到毛利家的帐下了。笛太郎的老爸因为自己的老爸背叛了河野家,所以他在村上海贼中混时不说自己姓人见,而是自称三岛孙七郎。
大内家的陶晴贤后来造反,将大内义隆打倒了,也着实风光了一阵子,但后来在跟毛利元就的严岛合战中兵败身亡了。在这一过程中,笛太郎的爷爷自然是紧跟陶晴贤的,并在最后自杀殉主。
那么,笛太郎的老爸又是怎么到村上海贼那边去的呢?
原来河野家将笛太郎的爷爷赶走后,后来又反悔了,曾一度派人去招他回来。但这时笛太郎的爷爷认为已经受了陶晴贤的大恩,不能说走就走,而故主的面子也不能一点也不给,于是就叫儿子,也就是笛太郎的老爸人见孙七郎回到了河野家。
人见孙七郎回到了河野家后,顶替了他老爸的职位,依然是河野十八将之一。但他这个“将”是个光杆司令,身边没有一个小兵,在河野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于是,河野家就将他寄在了村上武吉那里,在村上海贼中做了一名客将。也就是在这时,他开始自称为三岛孙七郎了。
三岛孙七郎很有些做生意的天赋,村上武吉对他也十分信任,于是就将海盗的贸易部分(当时的海盗不光杀人越货,也做正经生意的)全都交给他去打理。孙七郎到过朝鲜、琉球和明国。笛太郎的母亲就是在那一阵子被他搞到手的。孙七郎比笛太郎的母亲阿袖大八岁,现在阿袖三十七岁,因此孙七郎应该是四十五岁。
令笛太郎感到震惊的是,他母亲不仅知道这些情况,还知道他父亲带着村上武吉给他的千石船出洋遭遇海难后并没死,而是在明国海商(其实就是海盗)手下效力。而这一条消息,笛太郎的母亲也是在去年夏天才得到的。
那时,有一个松浦党(日本最西部,现在属于长崎县的五岛列岛的武士集团)的武士以一个底部刻有三岛二字(笛太郎的母亲认出是她老公的笔迹)的描金印笼(放印鉴、印泥以及药品等小物件的容器)为凭证,带来了孙七郎的口信:总有一天会带着比千石船更大的船回来接他的阿袖,并向村上武吉道歉的。
说到这里,笛太郎的母亲脸上神采奕奕,年轻时的风采仿佛又回来了。
然而,笛太郎觉得他那位从未见过面的老爸不怎么靠谱,可看到母亲如此充满信心也不好扫她的兴。
于是他便暗暗地下了决心:我总有一天会把他找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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