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物语第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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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赏月

　　六月九日新都营造开始，八月十日上梁，决定十一月十三日迁入新居。旧都已经荒废，新都繁盛起来了。多事的夏天过去，秋天已经到来。眼看秋季又将过了一半，住在福原新都的人们都想到名胜的地方去赏月，有些人追慕源氏大将的遗迹①，从须磨到明石海岸，再渡过淡路海峡，去欣赏绘岛海边的月色。也有些人到白良、吹上、和歌浦、住吉、难波、高砂、尾上等处赏月来。留在旧都的人们则去伏见、广泽等处赏月。

　　其中，德大寺左大将实定卿，怀念旧都月色，八月十日过后，就出了福原到旧都去了。那里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偶有残留下来的人家，门前荒草很深，院里全是露水；蓬蒿成林，浅茅遍地，满目荒凉有如鸟雀杂居之所，虫声唧唧，如诉如泣，黄菊紫兰恍如荒野的风景。论起故乡亲友，只有近卫河原的大宫②一个人了。大将来到她的府邱，先叫从人上前叩门，只听门内有女人应声道："是谁呀，会上我们这草多露重、荒秽不堪的地方来？"从人答道："是大将从福原到了。"里边应声道："大门上锁了，请从东边小门进来吧。"大将说道："好吧。"便从东门进去了。大宫因为无聊，或者是为了怀旧，叫把南面的窗板打开，正在弹琵琶。这时看见大将进来，便道："呀，这是怎的，是做梦还是真的。请这边来，这边来。"在《源氏物语》宇治十回③里，优婆塞宫④的女儿，因为留恋秋天，弹着琵琶，整夜一心不乱地弹着，到了残月上来，还觉余情末尽，用那弹琵琶的拨子招呼月亮，那情状是令人难以忘怀的。

　　有一个叫待宵的小侍从，也在这府里。她之所以叫待宵，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回大宫问她："等人来的夜晚（待宵），比起将要离别的早晨，哪一边更难过呢？"那侍从答道：

　　盼到夜阑钟声紧，
　　明朝鸡鸣似等闲。

　　因此人称她为待宵。大将把侍从叫出来，说了些古往今来的故事，渐渐已是更深，便把那旧都荒凉的景象编成时行曲调⑤唱道：

　　来到故都看一看，浅茅原野净荒烟。
　　月光无处不照遍，秋风袭人透心间。

　　这样反复唱了三遍，以大宫为首，全府的女官们没有不泪湿衣袖的。

　　不久，天渐渐亮了，大将告辞，回福原去了。他叫了同来的藏人说道："这个侍从，看来很有惜别的意思，你回去，安慰她几句。"藏人跑了回去说道："大将叫我问你：

　　等闲视之鸡报晓，
　　今朝为何恁样悲？"
　　
　　侍从挥泪说道：

　　等待情人到更深，
　　钟声实难入耳；
　　君子之交忽中断，
　　鸡鸣更觉难堪。

　　藏人回去，将这话转告之后，左大将说道："正是这样，才差你去的。"非常赏识他的才学。从此，人们便称他为等闲藏人。

　　①指《源氏物语》主人公光源氏流连于须磨明石的故事。

　　②大宫，即左大将实定卿的妹妹藤原多子。

　　③"宇治十回"是《源氏物语》最后十回，记宇治八皇子及其女儿们的事情。

　　④优婆塞本是梵语，即不出家而信佛的男子。这里是指宇治八皇子，他是桐壶帝的第八子，光源氏的异母弟。

　　⑤时行曲调，参见第十四页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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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妖怪

　　自从迁都福原以后，平家的人常做噩梦，心中忐忑不宁，妖怪频繁出现。有一天夜里，入道相国刚要睡觉，突然出现一张大脸，比一间屋还要大，向屋里窥探着。入道相国并不惊慌，死命地瞪着它，那妖怪随即消失，毫无踪影了。在天皇居住叫作山冈的寝宫那里，因是新建造的，并无大树，但在某个夜晚却传来大树倾倒的声音，随即发出象是二三十人一起哄然大笑的笑声。据信这是天狗所为，所以设置了警卫人员，夜里一百，白天五十，专管发射响箭。但是，朝天狗所在的方向射时，箭却不发出响声；朝着没有天狗的方向射时，就听得哈哈大笑。

　　又有一天早晨，入道相国从寝殿的内室走出，打开犄角上的小门，向院子里望去，只见死人骷髅不计其数，充斥庭院，上下滚动，忽聚忽散，边上的滚到中间来，中间的滚到边上去，咕噜咕噜处发出很大声响。入道相国便叫道："有人吗？有人吗？"偏巧没有一个人来。这时，许多骷髅集成一堆，变成一个大骷髅，几乎院子里都容不下了，高十四五丈，跟山一样。在这个大头颅上，有着千万只活人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入道相国，连眨都不眨一下。入道相国也毫不慌张，立定那里怒目相向。这时，那个大头颅因被瞪视得过于强烈，使如霜露受了阳光，立即消失，不见形迹了。此外，有一所新建的最好的马厩，由许多马夫经管着。其中有一匹朝夕厮守细心照料的马，一夜之间，马尾巴里竟有老鼠做了窝，产下些小鼠来。这事可非同寻常，便请七个阴阳师来占卜，都说："此事必须谨慎处之。"这匹骏马是相模国住人大庭三郎景亲特地送给入道相国的，据说是东八国数第一的良马，黑身白额，所以取名望月。这马后来送给阴阳头安倍泰亲了。从前，天智天皇①在位时，御马厩中曾有一匹马，一夜之间尾巴里有老鼠做了窝，产下小仔来，据闻，其时异国有凶贼蜂起。这事在《日本书纪》里有记载。

　　另外，源中纳言雅赖卿手下的一个不谙世务的年轻武士，也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中好象是宫廷里神祗官所在的地方，有许多正冠束带的元老在开会，末座的象是平家的人，从里边被斥退出去。那个年轻武士在梦中向一老翁问道："那些元老是什么人?"答说："是严岛大明神。"随后，坐在首席态度庄严的-位元老说道："以前交给平家的那把节刀②，现在交给伊豆岛的流人前兵卫佐源赖朝吧。"在他身旁的另一元老说道："以后，再交给我的孙儿吧。"武士又在梦里一一问讯说话的是谁，答说："那个说把节刀交给赖朝的，是八幡大菩萨其后说给我孙儿的是春日大明神，对你说话的老翁乃是武内大明神③。"一梦醒来，告诉别人，后来传到入道相国耳里，便叫源大夫判官季贞到雅赖卿那里吩咐道："快叫那个做梦的年轻武士到这儿来。"那做梦的武士立即逃之夭夭。雅赖卿急忙向入道相国申辩说："那是毫无根据的事。"以后，就不再有什么消息了。平家向来拥护朝廷，镇守天下，但是如今违背敕令，所以节刀也要收回，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特别是在高野的宰相入道成赖，听得这些关于怪异的传闻，说道："唉，平家的盛世，渐渐就要完结了。说严岛大明神袒护平家是不无道理的。这位大明神原是沙羯罗④龙王的第三个女儿，所以被奉为女神。八幡大菩萨⑤说把节刀交给赖朝，也是合乎情理的。只是春日大明神说，以后给他孙儿，那就有点费解了⑥。或者是平家灭亡，源氏的时代过去以后，大织冠⑦的后裔，摄政关白家的公子们，也要做天下的将军吧。"这时恰巧有一僧人到来，他说："神明的和光垂迹有种种手段，有时现身为俗人，有时显化为女神。严岛大明神诚然是女神，她既是三明六通⑧的灵神，所以现身为俗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成赖既已厌离俗世，归心正道，除了一心念佛修福于来世之外本无别的俗务了。但是，听见善政加以赞赏，听见百姓愁苦发出嗟叹，也是人之常情。

　　①天智天皇是日本历史上很有作为的皇太子中大兄，六六八年即位，为第三十八代天皇。做太子时与中臣镰足合谋，消灭了苏我氏。六六一年齐明天皇死后，以太子监国，推行大化革新，登基后，在位四年去世。

　　②节刀是大将出征时天皇赏赐的刀。

　　③武内大明神即武内宿祢，是景行、成务、仲哀三朝的功臣，崇祀于石溃水八幡宫境内的高良神社。

　　④沙羯罗，梵语，意即咸海。

　　⑤八幡大菩萨是源氏的守护神。

　　⑥春日大明神是藤原氏的祖先，其后代均为文官，所以说节刀传授给他们的孙儿令人费解。

　　⑦大织冠指藤原镰足（即中臣镰足），参见第三十一页注二。

　　⑧三明六通，佛家语，谓能明察过去、现在、未来，断绝一切烦恼；同时又能通晓众生心意，通达种种神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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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快马

　　同年九月二日，相模国住人大庭三郎景亲，骑一匹快马到福原报说："上月八月十七日，伊豆国流人前兵卫佐源赖朗，派遣他岳父北条四郎时政，趁夜偷袭山木馆，杀害了伊豆的代理国守、和泉判官兼隆；之后，率领所部土肥、土屋、冈崎等三百余骑驻扎在石桥山。景亲率领相与的人共一千余骑前往进攻，杀得兵卫佐只剩下七八骑，披发顽抗，逃往土肥的杉山去了。后来，田山次郎重忠率五百骑投奔我方，三浦大介义明和他儿子共三百余骑归附源氏，在由井和小坪浦同田山所部开了一仗，被田山打败，逃到武藏国去了。之后，田山一族与河越、稻毛、小山田、江户、葛西以及其他族党共三千余骑汇合一处，往攻三浦氏所居的衣笠城。大介义明战死，他儿子们都从久里滨乘船逃往安房、上总方面去了。"

　　平家的人自迁都以来，已有些不耐烦了。年轻的公卿，殿上人都说这类不着边际的话："哎呀，快点闹出大事来，好上阵杀敌呀！"田山庄司重能，小山田别当有重，宇都宫左卫门朝纲，因警卫皇宫留在京城里。田山说："这怕是谎报。北条是兵卫佐的亲戚，或许如此，其他人未必肯依附朝廷逆臣。不要多久就会有新情况报来的。"也有人表示赞同，但多数人窃窃私议说："不对，不对，现在天下大事就要出来了。"入道相国听了激愤异常，说道："赖朝本是判了死罪的人，因我先妣①为其求情才减为流罪。如今他不知感恩图报。却反戈相向，神明三宝绝不会饶恕他。过不了多久，这个赖朝就要遭受天罚了。"

　　①先妣指平清盛的继母，她因居住在池殿（参见第一零六页注一），并且出家为尼，所以称之为池禅尼，又名尼君。她是平忠盛的后妻，生家盛、赖盛等。源赖朝因参与平治之乱，本应斩首，尼君因见其容貌颇像自己夭折的儿子家盛，乃恳求清盛宽宥，赖朝始得免死，流于伊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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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朝敌一览

　　考察我国朝敌的起始，应回溯到神武天皇在位的第四年，当时纪州的名草郡高雄村有个土蜘蛛①，身材矮小手腿很长，力大过人，人民多受其害。于是派出官军，宣读圣旨，结一葛藤的网，终于把他捕杀了。在此以后，抱有野心，想灭掉朝廷威权的人，有大石山丸，大山王子，守屋大臣，山田石河，苏我入鹿，大友真鸟，文屋宫田，桔逸成，冰上河次，伊豫亲王，太宰少贰藤原广嗣，惠美押胜，佐早良太子，井上广公，藤原仲成，平将门，藤原纯友，安倍贞任，安倍宗任，对马守源义亲，恶左府藤原赖长，以至恶卫门督藤原信赖，共约二十余人。但从无一人野心得逞，都以陈尸荒野、枭首狱门告终。

　　现今固然帝位被看得轻了，但古时每当宣读圣旨，那枯草槁木也能开花结实，飞鸟也听从旨意。至于中古时期，醍醐天皇行幸神泉苑，观看停在池畔的鹭鸶，便将六位藏人叫过来说道："把那只鹭鸶捉了来。"藏人心想这怎么能捉到呢，但皇上有旨，只好向前扑去，那鹭鸶也振翅要飞，这时藏人说道："听圣旨！"鹭鸶便伏在地上，不曾飞去，藏人就拿来献给天皇。天皇对鸟说道："你听从旨意，匍匐而来，很是老实，就封为五位②吧！"于是这鹭鸶就成为五位高官了。又拿来一块牌子，上写："从今以后，封你为鹭中之王。"给它挂在脖子上便放掉了。这鹭鸶是全然无用的，但却可以炫耀帝王的威权。

　　①土蜘蛛是日本土著民族之一，身材矮小，四肢特长，蛰居于土窟中，故有此称。

　　②日本有一种鹭鸶叫做五位鹭（ｇｏｉｓａｇｉ），其鸣声类似五位（ｇｏｉ）二字。民间传说这就是它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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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咸阳宫

　　再考察-下外国的先例，燕太子丹被秦始皇囚系于秦国达十二年，太子丹流泪说道："我有老母在本国，请给假去看她一看吧。"始皇冷笑道："给你假吗，等到马生角，乌白头吧！"燕丹便仰天俯地祷告道："但求马生角，乌白头，得回故土，见母一面。"那时正值天竺的观音菩萨前往灵山净土，去听佛祖训诫不孝之辈；中国出现了孔子、颜回，开始传播忠孝之道。冥中神佛，俗界圣贤，无不哀悯有孝心的人，所以生了角的马来到宫中，白了头的乌鸦栖止在庭前树上。始皇见了乌头马角，大吃一惊，因为纶言①在先，断无变更之理，只得饶了太子丹，让他回本国去。但是始皇很觉后悔。在秦燕之间隔着一个楚国，又有大河贯流其间，架于河上的桥名曰楚国桥。始皇便派兵去设置故障，让燕丹过桥时落下水去。果然燕丹渡河时，掉进河里，可是，却未淹着，象走在平地上一样，径自渡到对岸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回头一看，原来是无数只乌龟浮在水上，排列着龟甲让他行走。这便是神佛圣贤垂悯孝心的缘故。

　　太子心怀怨恨，不肯顺从始皇。始皇要派官军去诛讨燕丹。燕丹听了十分害怕，便去劝说一个名叫荆轲的勇士，封他为大臣。荆轲又想招纳另一个勇士田光先生。田光先生说："你知道我年轻气盛时的事，所以前来找我。骐驎可以日行千里，一旦衰老就连驽马也不如。如今我是不中用了，不要把我当勇士来引荐吧。"说罢便想回去。荆轲说道："这事很机密，千万不要泄漏出去。"先生说道："没有比受人怀疑更可耻的了，假如此事泄漏出去，我是必定受疑的了。"说罢，便在门前的李树上一头撞死了。

　　还有一个叫樊於期的勇士，原是秦国人，因父亲、叔父和兄弟，都被始皇杀害，便逃到燕国来避难。始皇诏告天下道："有持樊於期头来见者，赏黄金五百斤。"荆轲听得此事，便找到樊於期说道："我听说你的头可值五百斤黄金，你把头借给我，我去投见始皇，他一定高兴地检视，那时我拔剑刺他的胸膛，就很容易了。"樊於期跳了起来，发出长叹说："我的父亲、叔父、兄弟都为始皇所杀。我昼夜想着这事，恨之入骨。假如真的能够杀掉始皇，我把头给你，这比尘芥还容易。"说罢便自刎而死了。

　　又有一个叫秦舞阳的勇士，也是秦国人，十三岁杀了仇人，逃遁到燕国，是个无比的勇士。当他发怒时，大丈夫也要气绝猝倒；出他发笑时，孩子也可拥抱他。荆轲请他作向导，相偕入秦。一天夜晚，投宿在某一山麓，听得附近村落有管弦之声，便借其音调占卜此行的吉凶，占得敌方为水，我方为火。这时天色将曙，乎见白虹贯日而不透②。于是荆轲说道："看来，我们成功不大容易呀！"

　　可是现在也不好退回去了，便来到始皇的都城咸阳宫。奉献燕国地图和樊於期的首级的事奏报上去之后，始皇便叫臣下来收取。荆轲说道："这是不能由别人转呈的，一定要亲自送上。"于是。便准备好朝会的仪式，召见燕国使者。这咸阳宫，都城周围一万八千三百八十里、皇宫建立在三里高的土台上，设有长生殿、不老门，以金做成日形，以银做成月形，遍地铺着真珠砂、琉璃砂、黄金砂。四周有高达四十丈的铁墙围绕，宫殿上也同样张着铁网，戒备森严，就是冥界的使者也进不来。秋天田野的飞雁春天回到北国的时候，这里有碍其自由飞翔，于是就在铁墙上另开一个雁门，以便飞雁出入。其中有个阿房宫，始皇帝时常临幸，作为处理政务的殿堂。高三十六丈，东西九町③，南北五町，殿堂下边竖着五丈高的旗杆，那顶上几乎是高不可攀的样子。上面铺着琉璃瓦，下面装饰着金银。荆轲拿着燕国地图，秦舞阳拿着樊於期的首级，踏着白玉石阶走上殿去。秦舞阳被金銮殿的庄严宏伟吓得发起抖来。臣下们起了疑心，说及"舞阳有反逆之心，刑余的人不可接近君侧。君子不近刑人，近刑人则轻死之道也④。"荆轲道："舞阳并无谋反之心，只因习惯于乡间的鄙陋，如今见了宫殿不很习惯，所以有些举止失措罢了。"臣下又都平静下来。这时已然走到秦王近旁，便递过燕国地图和樊於期的首级请他验看。当他看到装地图的匣子里藏着一把冰霜一般的利剑时，回身想逃。这时，荆轲一手抓住始皇衣袖，把剑直指他的胸前。始皇眼看就要丧命，殿下虽有数万军兵，却无法救护，只能为始皇之被杀兴悲慨叹罢了。始皇说这"请容我片刻，再听一遍爱后的琴音吧。"荆轲便未立即动手。始皇后宫中拥有三千嫔妃，其中华阳夫人为弹琴能手。只要一听她的琴音，勇猛的武士可以平息怒气；飞鸟为之下落，草木为之摇动，何况这次是最后供始皇欣赏，所以哭泣着弹奏，一定是更加感人了吧。荆轲也垂头侧耳细听着，松懈了报仇行刺的异志。其时，华阳夫人又弹了一曲，曲曰：

　　七尺屏风高可越，
　　一条罗毂掣可绝⑤。

　　荆轲听了不解其意，始皇却已了然，立即割断衣袖，跳过七尺屏风，躲在铜柱后面。荆轲大怒，以剑投去，恰巧在殿上值班的御医投掷药袋过来，那剑便挂着药袋砍到六尺粗的铜柱上，砍了一半进去。荆轲再也没有剑了，不能继续投去，始皇却回过身来，挥舞自己的剑，把荆轲碎成几段，秦舞阳也被杀了。又派了官军去灭燕丹。苍天不宥，白虹贯日不透；秦始皇避过灾难，燕丹终于灭亡。所以追随平家的人说："现今的源赖朝也是这样吧。"

　　①纶言即帝王的话，《礼记》有云："王言如系，其出如纶。"

　　②这里以白虹比喻兵器，以日比喻皇帝，贯而未透预示谋刺不成。此句来源于《史记·邹阳传》："白虹贯日，太子畏之。"文字稍有改动。

　　③町，参见第五十九页注一。此处是说阿房宫占地约为四十公顷。

　　④语见《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

　　⑤语出《史记正义》。"秦王曰：今日之事从子计尔，乞听瑟而死。召姬人鼓琴，琴声曰：'罗毂单衣可裂而绝，八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卢之剑可负而拔。'秦王于是夺袖越屏风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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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文觉苦修

　　却说那源赖朝，因为父亲左马头义朝在平治元年（1159）十二月谋反，他十四岁上，即永历元年（1160）三月二十日被流放到伊豆国的蛭岛，至今已度过了二十余年的岁月。多年来本是平安度过的，为什么到了今年要发起谋反呢？据说这是由于高雄的文觉上人前来怂恿的缘故。

　　这个文觉原是渡边①的远藤左近将监②茂远的儿子，名叫远藤武者盛远，是上西门院③干杂事的武士。十九岁时发起道心，出家修行。他说："修行是怎样的大事，我来试试看。"就在六月炎天，野草不动的太阳底下，钻到深山丛莽中间，仰卧在地上，任凭虻、蚊、蜂、蚁等毒虫聚集到身上，连蜇带咬，身子却纹丝不动，一连七天没有起来。第八天起身之后向人问道："修行就是这么回事吗?"对方回答说："要是这样，怎么活得成呢？""如此说来，修行是很容易的喽。"从此，就出家修行去了。

　　走到熊野，原想就在那智山寺院里闭门修行，又一转念，莫如修行之前先在著名的瀑布下冲洗一番，于是就到了瀑布跟前。那时正是十二月中旬，山里下着雪，水也结了冰，山谷中的小溪默不作声，冷风从山顶吹来，瀑布的白练凝成了冰柱，到处一片雪白，四下里那树木的枝梢全都分辨不出来了。但是文觉却下到瀑布底下的水潭里，水浸到脖颈，口中念起不动明王的慈救咒语。本想一气按定数念完，可是念了二三日倒还可以，到了四五日就忍不住了，终了浮了出来。从几千丈的高处跌落而下的瀑布，他怎能经受得住，立即被水势冲倒，在许多刀刃一般的岩角之中浮上沉下，漂流了五六町。这时走来一个长得挺可爱的童子，抓住文觉的双手，拉了上来。人们觉得奇怪，生起火给他取暖。到底是命不该绝。不多久便缓过气来了。文觉略微有点知觉，便睁开眼睛发怒道："我要在这瀑布下冲洗三七二十一天、念满慈救咒语三十万遍，现在才只五天，七天还不到，怎么把我拉上来了?"吓得人们毛发倒竖。不敢说话。他便又回到潭里，让瀑布冲打去了。

　　第二天，来了八个童子，要把他拉上来。但文觉死命地挣扎，不肯上来。第三天，文觉终于不行了。或许是怕弄脏水潭吧，有两个梳着髻角的仙童从瀑布上降了下来，用他那双温暖而又芳香的手，把文觉从头到手指足趾以至掌心抚摩一遍，这才象做梦一般苏醒过来。"你们这样怜恤我，是什么人呀？"童子们答道："我们是至大至圣不动明王的使者，叫作矜迦罗、制吒伽的两个童子。明王下了敕今，说文觉上人发了大愿，要修勇猛的苦行，要给以协助。因此我们就来了。"文觉厉声说道："那么明王在哪里?"答说："在都率天。"便飞升到遥远的云朵之中去了。文觉双手合十礼拜道："啊呀，我的修行连不动明王也知道了。"心里很是高兴，重又回到水深里去让瀑布冲打。当真出现了稀奇的祥瑞景象，吹来的风不觉那么寒冷，飞落的水热气腾腾，三七二十一天的大愿就这样终于完成了。之后，又在那智山闭门诵经一千日，到大峰藏王权现堂参拜了三次，葛城金刚山去了两次，高野、粉河、金峰山、白山、立山、富士山、信浓的户隐、出羽的羽黑等，所有日本著名寺院神庙无不遍历修行。由于还有点眷恋故乡，便又回到京都。因此，人们称赞他是最有灵验的修验者④，他的祈祷能使飞鸟落地，其效验有如刀刃一样锋利。

　　①渡边即渡边族，参见第一六二页注一。远藤氏原是藤原忠文后裔，住在摄津国的渡边。

　　②左近将监是左近卫府的三等官。

　　③上西门院为鸟羽天皇的皇女，名统子。

　　④修验道是佛教的一派，讲究修炼苦行，念咒祈祷，本出于密宗，与道教相近，其徒通称山伏，亦称修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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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化缘簿

　　后来，这位文觉上人到了高雄山的深处，专心修行。在这高雄山上有一个叫作神护寺的山寺，是从前称德天皇①在位时，由和气清麻吕建造的。由于年久失修，春天笼罩于云霞之中，秋天遮掩在浓雾之下；门户被风吹倒在落叶丛中朽烂；瓦甍为雨露所浸，佛坛任凭风吹日晒，既没有住持的僧侣，又很少进香纳供，献于佛前的只是日月之光罢了。文觉于是发起大愿，立志大加修葺，捧着化缘簿向十方檀越劝化布施。一日来到法皇所在的法住寺殿，将化缘修建佛寺的事奏报上去，但适值弹奏管弦，未置一词。文觉乃是天生莽撞、无法无天的莽和尚，不知道御前的礼法，以为是周围的人未给传报，便横冲直闯进入内庭，高声喊道："大慈大悲的皇上，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奏报？"说着便打开化缘簿，高声朗读起来：

　　沙弥文觉敬白：恳求贵贱僧俗赐予协助，在高雄山灵地建立寺院，以利现世和来世的安乐修行，请予布施事。伏以佛法无边，众生与佛本为一体，其相异者名义暂有殊隔而已。法性为妄念之云所蔽，以致十二因缘②的连峰蜿蜒莫绝，本有心莲③之月光微茫，尚不能出现三德四曼④的大空。悲哉，佛日早没，生死流转之途冥冥，一心耽于酒色；狂象跳猿，拒之者乏人，惟知谤人谤法；岂知阎罗狱卒的苛责，实在无可逃遁。今兹文党，偶弃尘俗，法衣饰身，但恶行犹据心中，虚度日月；善言难以入耳，朝夕浑浑。尤可痛者，将再度归于三途⑤之火坑，永受四生⑥轮回之苦难。因此，释迦的经文千万卷，卷卷明释成佛之理法；凡修随缘至诚之法者，无一不到达善提彼岸。是以文觉怀无常之念而落泪，劝化贵贱僧俗，为往生极乐净土，在此建造佛陀之灵场。盖高雄山者，其山甚高有如灵鹫山⑦的树梢，其谷幽深，有如商山洞⑧的苔席。岩泉因而散布，岭猿叫而嬉游；人寰远隔，嚣尘绝迹，是乃宜于修行，虔诚入道，地势幽邃，礼拜佛天的胜地。为此请求布施，谅无不肯赐助者也。窃闻儿童聚砂为塔，以此功德，忽感佛因，何况施舍一纸半钱之财者哉。此寺建立成就，则金阙凤阁国泰民安的御愿亦得圆满，乃至都鄙远近，黎民亲疏，无不歌颂尧舜无为之教，称颂长治久安之德，盖一切亡灵，无论贵贱，不分先后长幼，均可进入佛门净土，千万功德必将集于三身⑨为此谨述募化修行的旨趣如上。

　　治承三年三月 日 文觉


①称德天皇是日本第四十八代天皇（764～770年在位）。

②十二因缘是佛家语，意为前世、今生、来世，共有十二种因果关系。

③本有心莲是佛家语，意为佛性洁净如莲，人皆有之。

④三德寺曼是佛家语，意为如来由三种德性，佛的悟性有四种境界。

⑤三途，佛家所说的三种恶道：火途、刀途、血途。

⑥四生，指一切生物：卵生、胎生、湿生、化生。

⑦灵鹫山系佛祖讲道之处。

⑧商山洞指中国汉初的商山四皓所居之处。

⑨三身即法身、报身、应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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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文觉被流放

　　且说那时太政大臣妙音院师长公正在法皇座前弹奏琵琶，优美地唱着朗咏①，按察大纳言资贤卿用朝笏打着拍子，唱着风俗②和催马乐③；右马头资时，四位侍从盛定奏着和琴，唱着各种流行曲调。玉帘锦帐之中弦歌和谐，十分有趣，法皇自己也和着歌唱起来。正在此时，被文觉一阵大声吵嚷，调子也乱了，拍子也脱了板，于是有人呵斥道："是什么人？把这厮叉出去！"语犹未了，在座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争先出去。资行判官跑在前头，说道："说了些什么！快出去！""不赐给高雄的神护寺一座庄园，我文觉决不出去。"说着，兀自不动。因此资行判官走近去，要叉他的脖颈。文觉却拿好了化缘薄啪地打掉了资行判宫的乌帽子，随后握拳朝资行胸口打去。资行被打个倒仰，发髻也散了，只好讪讪地逃到殿堂的宽廊上去。然后，文觉从怀中掏出一把马尾缠柄的短刀，露出冰雪一样的锋刃，准备朝走近他的人捅去。他左手拿着化缘簿，右手拿着刀，绕着圈儿跑。这情景完全出乎意料，好象他两只手都握着刀似的，公卿、殿上人也都看呆了，惊呼这是怎么回事。那管弦奏乐的乐趣早就没有了，法皇的御所乱成一团。信浓的住人安藤武者右宗，当时在法皇警卫所里供职，喝道："这是做什么？"拔出腰刀扑了过来。文觉满心高兴地迎了上去。那安藤武者或许是觉得一刀劈死反倒不好，便改用刀背在文觉拿刀的手腕上猛击一下，见那文觉被击之后，锐气似已受挫，便扔下腰刀，说声："这就别想活了。"扑上去把文觉揪住。而这时文觉却在安藤武者的右腕上刺了一刀。那安藤不顾被刺仍是把文觉捺住。于是这两位不相上下的大力士便滚来翻去，厮打起来。院中上下人等也都心惊胆怕地接近前来，趁机向文觉拳脚相加。但文觉却并不在意，更加信口大骂。拉到门外，把他交给检非违使厅的属员，用绳子捆绑起来。尽管如此，他仍然怒视御所，大声号叫："不肯捐赠倒也罢了，还叫文觉吃这苦头，将来总会知道利害的。三界皆火宅④，且是王宫也免不了这种灾难。就是十善帝王，将来到了黄泉路上，也不免要受牛头马面的苛责。"气得跳上跳下地骂。"这个秃僧，真不是东西！"人们说着，不久便把他投进监牢去了。资行判官因被打掉乌帽子，好多天不好意思进御所供职。安藤武者因为按住了文觉，得到褒赏，越过警卫所的首长，直接晋升为右马允⑤。不久，美福门院⑥去世，须行大赦，文觉也得到赦免。他本该找个地方修行，但他没去，却仍然捧着化缘簿到处募捐。可是他也并非单纯募捐。"唉，现今世上眼看就要大乱，君臣就要灭亡了。"他到处说这些可怕的活。因此，官方说："这个秃僧，不应让他留在京城，流放到远地去吧。"于是就将他流放到伊豆国去了。

　　源三位入道的嫡子仲纲，当时是伊豆国国守，根据他的命令，叫他由东海道乘船先押送到伊势。于是由检非违使厅派了三个差役押解出发了。那差役说："厅里押解犯人有个惯例，象你这种情况，可以想些通融的办法。你这样的高僧，犯了大罪，远流他乡，竟没有一个相好的人吗？若有的话，可向他们要些土产、粮食之类的东西。"文党说道："可以托付这样事情的好友，是没有的。可是，东山那边倒有个熟人。怎样，给他写封信吧。"于是差役就找来不成样的纸给他。文觉又道："这样的纸，能写要紧的信吗？"将纸扔了回来。之后又找到了厚纸。文觉笑道："俺这法师不会写字，你们给写吧。"便向他口授道："文觉对高雄神护寺，心怀建造供养之志，特此化缘募捐，不意适逢如此官家，不但所愿未得成就，反而囚系牢狱，流放于伊豆国。当此远流途中，土产粮食甚为重要，乞予惠赐，交由来人带下为要。"差役按照口述写了下来，问道："收信人写谁呢？"就写清水寺的观音法师。"差役说道："原来你是耍笑我们官厅的差役吗？"文党说道："别这么说，我文觉对清水观音信崇至深，除了他还能托付谁呢！"

　　从伊势国的阿浓津乘船南下，到了远江国的天龙滩，忽然起了大风，波涛高涌，眼看船只就要翻到海里。舵手、艄公竭力设法，可是风浪越来越大，有的念诵观音名号，有的念诵临终时的十遍佛号，但文觉若无其事，高鼾大睡。不知怎的，当他发觉危险时，便霍地跳了起来，立在船头，怒视着海面，大声喝道："龙王在这里吗？龙王在这里吗？"随又说道："这船上坐着一位发了宏愿的圣僧，要是弄出事来，你们这些龙王立刻就要受到天罚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多久风浪就平息了，安然抵达伊豆国。文觉从京城出发之日，就立下大愿，说："我如能返回京都，建造供养高雄的神护寺，那就决不应该死；如此愿不得成就，就让我死在路上吧。"从京城直到伊豆，一路没有顺风，逐湾逐岛捱延前进，费了三十一天。在这期间文觉一直没有进食，尽管如此，他却依然气壮力强，照旧做着每日的功课。在他身上确实有不少平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①朗诵是日本中古时代的一种歌词，系摘集诗赋中的佳句而成。

②风俗是平安时代的一种民歌。

③催马乐是平安时代流行的一种声乐，初为民间俗曲，后来发展成宫廷雅乐，唱时配以管弦，用朝笏击节。

④三界皆火宅是佛家语，意思是：凡在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生活的人都像在火烧着的房屋里一样。

⑤右马允是右马寮的三等官，官阶相当于七位。

⑥美福门院即鸟羽法皇的皇妃，近卫天皇的生母。她死于永历元年（1160），此处所述与史实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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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福原院宣①

　　文觉被解送到伊豆国，交付给近藤四郎国高看管，住在叫作奈古屋的地方。因此，文觉常到兵卫佐赖朝的住处，谈古论今，消遣时光。某一天，文觉说："平家只有小松内大臣性情刚直，智谋过人，但因平家已到了末运，所以去年八月他已去世。如今源平两家，象你这样有将军相貌的人，再也没第二个了，快兴兵谋反吧，全日本都会服从你。"兵卫佐说："你这高僧休说荒唐话。我这条薄命多亏已故的池禅尼②救了下来，为了给她祈求冥福，我每天要把《法华经》摘要捧诵一遍，别的什么事都不做了。"文觉又说道："古书上说：天与勿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③你以为我说这话是试探你的心吗，请你看一下我的心意吧。"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白布包裹着的骷髅。兵卫佐道："这是什么？""这是你父亲、故左马头的头颅。平治之后，埋在监狱前的青苔之下，没人给他拈香祭奠，我文觉因有所感，便求狱宫让我取了出来。这十余年来我挂在颈下，走过了山山寺寺祈祷他的冥福，想他早已历尽劫难得到超生了。所以，我文觉对左马头也算得竭尽忠勤了。"兵卫佐觉得这个骷髅虽不一定真是义朝的，但说起父亲的事来，也很是怀念，便流下泪来。从此，便说出心腹话道："赖朝的钦案还没宽免，怎能发起谋反呢？""这容易，我立即上京，请求赦免。""那怎么成，你也是钦案犯人，怎能请求赦免别人？这话有些欠妥吧。""假如我去请求宽宥自己，当然是不行的，为你请求宽免，倒没什么不妥。现在的都城在福原，三天就能到，为请求皇上降旨，需有一天的逗留，连来带去用不了七八天。"说罢就回去了。文觉回到奈古屋，告诉弟子们说，要到伊豆山神社蛰居七天。随即出发了。果然，过了三天，就来到新都福原。因为和前右兵卫督光能卿素有交谊，便去找他，说道："流放到伊豆国的前兵卫佐源赖朝，只要法皇下达钦旨予以赦免，他便会召集八国的家人灭掉平家，使天下安宁。请将这事奏报上去吧。"兵卫督说道："我本人的三个官职④也都被撤免了，这时节正自懊恼，法皇也被幽闭起来，真不知怎么办好，不管怎样，探询一下他的意向吧。"于是悄悄地将此事奏报给法皇。法皇立即下了钦旨。文觉得到，挂在颈下，不消三天就回到伊豆了。兵卫佐正在想：这位高僧说些荒唐无聊的事，不知要给我惹出什么大祸来。反反复复想来想去，到第八天正午，文觉果然回来，说道："这就是法皇钦旨。"便递了过去。兵卫佐听说钦旨到了，便恭敬地洗手漱口，换上新的乌帽子和白色狩衣，朝着钦旨拜了三拜，然后打开来看，上面写道：

　　近年以来，平氏蔑视王室，专擅政事，破坏佛法，凌夷朝成。我朝乃是神国，宗庙巍然，神德昭著，故朝廷开基以来，历数千余年，凡有欲倾皇统，乱国家者，无不败亡。是以，一则赖神灵之冥助，一则守钦旨之所宣，速诛平氏之族类，而灭朝廷之怨敌，望继承累世将门之武略，发扬历朝事君之忠勤，庶几其身可立，其家可兴。钦旨如上，仰即遵照。
治承四年七月十四日
前右兵卫督光能奉旨转致

　　兵卫佐把这钦旨装在锦囊内，据说后来在石桥交战时仍然挂在脖颈下边。


①院宣即法皇的旨意。日本白河天皇于一零八六年让位，仍以上皇身份执政，称为院政，所有命令称为院宣。这个惯例历经三代，至后白河法皇一一九二年去世，院政才告结束。

②池禅尼，参见第二零零页注一。

③引自《史记·淮阴侯列传》。

④光能原来的三个官职是参议、右兵卫督、皇太后宫权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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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富士川

　　且说福原方面召集公卿计议，决定趁赖朝羽翼未丰之前，火速加以讨伐。于是以小松权亮少将维盛①为大将军，以萨摩守忠度为副将军，总共三万余骑于九月十八日开出福原，十九日进抵旧都，二十日就杀往东国去了。

　大将军权亮少将维盛，现年二十三岁，其仪表之英俊、威武，实非丹青笔墨所能形容。祖传的虎皮缝缀的大将军专用铠甲，装在唐式的柜子里，叫人抬着，自己在路上穿着红绸直裰，外罩浅绿丝线缝缀的铠甲，坐骑是灰色钱形斑纹的战马，跨着黄金镶边的雕鞍。副将军萨摩守忠度，穿了蓝色直裰，红线缝缀的铠甲，坐骑是黑色肥壮的战马，跨着涂漆洒金的雕鞍。所有这些马、鞍、铠、盔、弓、箭、腰刀以及短刀，样样闪光夺目，一路上浩浩荡荡煞是可观。

　　萨摩守忠度这几年同一位皇女所生的女官很要好，有一天到她那里去，恰巧有一位高级女官先他而至，长谈不已，直到深夜，仍未离去。忠度站在檐下等着，啪啦啪啦地扇起扇子来，只听那女官用优雅的语调吟出一句歌词道："田野何狭，虫声噪耳。②"萨摩守收敛起扇子就回去了。以后见面的时候，女官问道："那一天怎么就不再扇扇子了？"萨摩守说："不是说'虫声噪耳'吗，所以就不扇了。"以后这个女官送了一件内衣给忠度，当作千里远行离别的纪念，并附了一首歌道：

　　挥袖披荆东国去，
　　闺中更觉露色寒。

　　萨摩守随即和了一首，歌云：

　　此去何须卿愁叹，
　　先人足迹遍关山。

　　这里"先人足迹遍关山"一句，说的是当初平将军贞盛为讨伐平将门而直下关东的事③，借古遣怀，歌词很是优雅。

　　从前将军出外征讨朝敌，先要入朝觐上，赐予节刀④。天皇升坐在紫宸殿上，近卫武官侍立阶前，内辨、外辩⑤的大臣参列其间，举行中仪节会⑥大将军，副将军，各个规规矩矩地接受节刀。在承平、天庆年间⑦就已有此先例，因年代久远难以遵循，那次赞岐守平正盛为讨伐前对马守源义亲⑧往出云国去的时候，就只授以驿铃⑨，装在皮囊里，挂在杂役的颈项底下。古时候，为征讨朝敌而离开都城的将军，须有三项决心：在赐给节刀的当天把家忘掉；走出家门之后，把妻子忘掉；在战场和敌人打仗时把性命忘掉。现在平氏的大将维盛和忠度，一定也有这种决心吧。想起来，是很令人感慨的。

　　同月二十二日高仓上皇又临幸安艺国严岛。三月间曾临幸过一次，因为这个缘故，近一两个月世上稍得安宁，黎民稍得太平。但自从高仓宫谋反之后，天下又生动乱，世上很不平静。因此，为了祈祷天下安宁，上皇病愈，又到严岛神社去。这回是从福原出发，无须长途跋涉。上皇亲自做了一篇祷词，叫摄政藤原基通代为誊清。文曰：

　　盖闻佛法本性，静如闲云，犹如十四十五之明月高悬；神佛显化，智虑殊深，恰似一阴一阳之春风化育。夫严岛神社乃誉满天下，交口称颂之所，效验无双之地。高峰回绕社坛，仿佛高大慈悲之像；大海浸及神殿，实表宏愿之广深。窃某以庸昧之身，忝践帝王之位，今守老聃李耳之训，逊退帝位，以上皇之身而闲适逍遥于藐姑射山⑩之间。然窃竭一心之精诚，诣孤岛之幽祠，仰冥恩于瑞篱之下，凝恳念而流汗；垂神托于宝宫之中，诵圣训而铭心。其中特别表示怖畏谨慎之期，重在季夏初秋之候。病疴忽侵，医术无效；日转月移，弥知神感之确著。经多日祈祷，郁结仍未得舒，用特以竭诚之心志，甘冒风尘，再登旅途。漠漠寒风入侵旅人之梦，寂寞夕阳，遥望前途渺渺。终于到此神域，敬设洁席，谨以色纸墨字，书写《妙法莲华经》一部，《无量义经》、《普贤观经》二部，《阿弥陀》、《般若心经》等各一卷，亲手书写金泥之提婆品一卷，奉献于佛尊之前。是时也，乃于苍松翠柏之下，得植善根；兼有潮去潮来之响，漫和梵歌之声。弟子辞北阙之云者八日，虽冷暖之候嬗变无多，凌西海之波实乃二度，当知与本社之机缘实属非浅。每朝祈祷之客不一，每晚拜钟香客何止千人，显贵归依信仰者虽多，而上皇亲来参拜，前所未闻。惟后白河法皇创此先例。彼嵩山⑴之月前，汉武未辩和光之影，蓬莱洞之云底，天仙亦徒隔垂迹之尘。仰祈大明神，伏赐法华真经，重予鉴照丹忱，赐予感应，是为至幸。

　　治承四年九月二十八日 太上天皇⑵

　　且说平家这些人⑻出了九重帝都，远赴千里东海，能否平安返京确属难保。旅途之中，或露宿山野，或寝卧于高峰之苔；越山渡河，日复一日，终于十月十六日进抵骏河国的清见关。出京时三万余骑，沿途召集军兵亦复不少，到这里总共达到七万余骑了。前锋已经进抵蒲原、富士川，后阵还在手越、宇津屋一带。大将军权亮维盛把武士大将上总守忠清叫来，颇为自信地说道："依我所想，越过足柄山，可以在坂东开仗了。"上总守答道："从福原出发的时候，入道公命令把作战的事交付给忠清，依我看，坂东八国的军兵全都依附兵卫佐了，总共约有几十万骑，我方虽有七万余骑，是从各国征集来的，人马均已乏困，而且伊豆、骏河应该来的军兵还不见到来，还是先陈兵在富士川前，等待我方军兵陆续到来为好。"维盛听了，没有办法，只好延缓交战。

　　且说兵卫佐过了足柄山，已经到了骏河国的黄濑川了。甲斐和信浓的源氏也已奔集过来，在浮岛海滨汇合一处，据记载，总共约有二十万骑。常陆国的源氏佐竹太郎，差了个杂兵持信送往京都去，在途中被平家前锋上总守忠清截获，夺过信来拆开一看，原是给妻子的，倒也无甚妨碍，就还给他了。问道："兵卫佐的兵力总共有多少？""这八九天，大路上络绎不绝，田野、海边、河畔，到处都是武士。我们这样的差役，只能知道从四五百到一千的数目，再多就弄不清了。也许多些，也许少些，说不出个准数来。昨天在黄濑川，听人说源氏的总兵力有二十万骑。"上总守听了说道："唉，大将军⑶行动迂缓，实在可惜。假如我们早一天起兵讨伐，走过足柄山，进兵东国的话，田山的一族和大庭兄弟便一定会依附过来了。他们过来，坂东便不至于草木从风一般归顺源氏了。"虽是后悔，但也无用。

　　大将军权亮少将维盛又把熟悉东国的长井斋藤别当实盛叫来，问道："喂，实盛，象你这样善射的人东八国能有多少？"斋藤别当冷笑道："看来，主公是把实盛看成能射长箭的人了，我只能射杆长十三把⑷的箭。实盛这样的射手，东国是不计其数的，他们的长箭，没有下于十五握的；弓也很硬，要五六个壮汉才能拉开。这样的硬弓射手，可以轻易地射透二三层铠甲。每一个大名⑸军兵再少，也不下五百骑，人一上了马就不会掉下来，马走过险处也不会跌倒；打起仗来，父亲死了也罢，儿子死了也罢，飞马越过继续拼杀。西国人打仗，父亲死了要守灵供养，忌期满了才能出征。儿子死了，心疼得不能再打仗。军粮不见就春天种田，秋天收割，然后再去打仗。夏天嫌热，秋天嫌冷，不愿作战。东国全然不是这样。甲斐和信浓的源氏因为熟悉这里的地势，从富士山腰绕到我军后路也未可知。我这样说也许灭了自己威风，其实不然。作战不在兵力多寡，而在于军事计谋。我要说的只是这个意思。实盛这回出征，已经下了决心，不再活着返回京城。"平家的武士听了，都吓得发起抖来。

　　这样子到了十月二十三日，源平两家约定明天在富士川开始交战。到了夜里，平家军兵向源家阵地望去，只见到处都是火光。原来伊豆、骏河两国的黎民百姓，害怕打仗，逃到林野，藏到山里，也有乘船逃到河海上去的，各处都可看见他们煮饭的火光。于是平家的人说道："啊呀，源氏阵地里火光真多呀，满山遍野，海里河里到处都是敌人了，这怎么好呢？"便都恐慌起来了。这一天的子夜，富士川沼泽里成群的水鸟不知为什么受了惊，突然飞了起来，那翅膀的声音听起来就象大风巨雷一样。平家的武士们说道："啊呀，源氏大军攻上来了，一定象斋藤别当说的，从后路迂回过来了吧。若是被包围可就糟了，从这里退下去，在尾张国的河洲俣防守吧。"于是该带的东西也不带，争先逃奔。因为过于慌张，有的拿了弓忘了箭，或者拿了箭忘了弓；也有的骑了别人的马，自己的马又让别人骑走了；更有的骑上了马却忘了解开缰绳，只是围着拴马桩打转。从附近各处的冶游场叫来的艺妓、歌女们，或者被踢破了头，或者被踩折了腰，哀呼叫号，乱作一团。

　　第二天二十四日卯时，源氏大军二十万骑进抵富士川，高声呐喊了三回，苍天为之震响，大地为之摇动。

①维盛是小松公内大臣平重盛的嫡子，平清盛之孙。

②原歌见于《新撰朗诵集》卷上。

③平忠度是平贞盛的六代孙，讨伐平将门事，参见第二页注一。

④节刀，参见第一九七页注二。

⑤内辨、外辨是在承明门内外司仪的两个大臣。

⑥中仪节会是六位以上的官员可以参加的节会。

⑦承平（931～937）、天庆（938～946）都是朱雀天皇的年号。

⑧源义亲是源为义之父，兵卫佐赖朝的祖父。

⑨驿铃是到驿站征发马夫、马匹的凭证。

⑩藐姑射山传说为仙人所居之处，这里比喻法皇住所。
　⑴达摩老祖所居的少林寺位于河南嵩山。
　⑵太上天皇，即高仓上皇。
　⑶这里的大将军指的是在京中主持军务的平宗盛，不是战地将军平维盛。
　⑷当时习惯以把（拳的宽度）来计量箭柄的长度。
　⑸大名是占有大量私田并拥有武装的地方豪强。


　　十二 五节会

　　平家的阵地上没有一点声音，源氏派人去看，回报说："都已经跑掉了。"有人拿了敌人忘掉的铠甲来，有人拿了敌人抛弃的帐篷来，报告说："敌人的阵地上连只苍蝇也没有了。"兵卫佐下马脱盔，漱口洗手，朝王城方面伏拜说："这决不是我赖朝一己之功，而是八幡大菩萨的保佑。"于是便将攻占的土地分给部将，骏河国交给一条次郎忠赖，远江国交给安田三郎义定。本来还该对平家继续进攻，但因后方有些不稳，便引军退出浮岛海滨，回到相模国去了。

　　只说东海道一带各冶游场的艺妓、歌女都嘲笑道："啊呀，真不象话，出征的大将箭也不放一支就逃跑了。望风而逃已够让人恶心，这回却是闻风就逃了。"匿名的揭帖也出现不少。因为听说在京里的大将军叫平宗盛，出征的大将军叫平维盛，所以揭帖上把平家写成平房，利用谐音写道：

　　平房里看守中梁的人慌乱起来了，
　　那借以维系柱子上的撑（盛）条早就落了下来。①

　　又一揭帖写道：

　　富士河穿岩奔泻的水，
　　赶不上伊势平家的腿。

　　上总守忠清把铠甲抛弃在富土河里了，有歌写道：

　　把铠甲抛在富士河里，
　　倒不如穿了袈裟去修来世的好！
　　忠清骑着桃色的马逃走了，
　　虽然批着上总出产的马鞧，可到底还是废物！

　　同年十一月八日，大将军权亮少将维盛回到福原新都。入道相国大怒道："把大将军权亮少将维盛流放到鬼界岛去，把武士大将上总守忠清处以死刑。"

　　同月九日，平家的武士们，无分老少，齐集一堂，讨论忠清死罪的事。其中主马判官盛国进前说道："以前并未听说忠清是个怯懦的人，记得他在十八岁时，鸟羽离宫的宝殿里潜入两个强盗，那是畿内五国最厉害的歹徒，没人敢去捕捉。忠清在大白天，越墙进去，杀死一个，活捉一个，这个名声是可以流传后世的。这次失利，看来很不寻常，应当谨慎处理，使叛乱平息下去才好。"

　　同月十日，大将军权亮少将维盛晋升为右近卫中将。人们窃窃私议说："听说是出征的大将军，可是并没立下战功，褒奖他什么呢？"

　　从前，为讨伐平将门，平将军贞盛和田原藤太秀乡奉钦命出征坂东。但平灭将门并非轻而易举，所以公卿计议，要增派讨伐军去，于是任命宇治民部卿忠文、清原滋藤为军监②。在骏河国清见关住宿的夜里，滋藤远望漫漫的海面，高声吟咏汉诗道：

　　渔舟火影寒烧浪，
　　驿路铃声夜过山③。

　　忠文听了很感优雅，不禁流泪。但是，平将门已为贞盛、秀乡所杀，正携其首级班师回京，在清见关与忠文、滋藤二人相遇，于是这四位大将军相偕回京。在对贞盛、秀乡颁行奖赏的时候，公卿们提议是否也对忠文、滋藤二人给以奖赏。九条右大臣师辅公说道："这回出征坂东，因平灭将门并非易事，所以这两位将军也奉了钦命前往关东，虽然未及到达，朝敌已经消灭，对此二人怎能不给奖赏呢。"这时，关白小野公④却道："《礼记》上说：疑事勿质。"⑤于是，终于没给奖赏。忠文对于此事深感遗恨，发誓说："小野公的子孙我将把他们做奴隶；九条公的子孙，我将给他们当守护神。"之后就自绝饮食而死了。后来，九条公的后人俱得富贵，而小野公的子孙却没有怎么成器的，现在已经断绝了。

　　且说入道相国的四男、头中将重衡也晋升为左近卫中将。同年十一月十三日，在福原新造的皇居落成了，皇上就迁了过去。本来应当举行大尝会。大尝会的例行事项是：天皇应在十月末驾临贺茂川，修禊沐浴，在宫城的北野建造斋戒场所，预备种种神服、神具；在太极殿前面，龙尾道的坛下，筑起一个回龙殿，供天皇在此沐浴。这坛的旁边建筑大尝宫，在这里以新谷供神，举行神宴，奏乐唱歌，然后在太极殿举行大典，在清暑堂演奏神乐，在丰乐院举行宴会。但是现在福原的新都，既无太极殿，没有行大典的地方；也无清暑堂，不能演奏神乐；丰乐院也没有，更无从举行宴会。所以公卿们商定，今年只举行新尝会和五节会，而新尝会仍在旧都的神祗官厅举行。

　　五节会是天武天皇在位时举行的舞会。当月白风高的夜晚，天皇在吉野宫静心弹着琴，有神女从天降临，五次翻飞着衣袖，翩翩起舞。这就是五节会的起源。

　　①原文看守中梁与宗盛谐音，借以维系的借字与维盛的官称"亮"谐音。
　　
　　②军监是跟随出征将军谋划军务，位在副将军之下。
　　
　　③引自唐杜荀鹤的诗。

　　④小野公即藤原实赖，安和二年（969）任为太政大臣。

　　⑤引自《礼记·曲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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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还都

　　这次迁都福原，君臣上下莫不嗟叹。从延历寺、兴福寺起，所有寺院神社，也都诉说这次迁都不相宜。因此，这位一向胡作非为的入道相国也就说道："那么，返还旧都吧。"同年十二月二日就勿勿迁回旧部去了。福原新都，北面山峦蜿蜒，地势较高，南面靠近大海，地势较低；波浪的声音时常噪耳，海风也十分猛烈。所以高仓上皇常常生病，便赶紧离开了福原。从摄政公起，太政大臣以下公卿、殿上人都争先随待。入道相国以下，平家一门的公卿、殿上人，也都争先回旧都去了。有谁还愿意在令人不快的新都多留片刻呢。从六月起，拆了房屋，运来资财杂物，建立起颇具规模的新居，现在又发疯似地说要还都，等不及作什么安排，就丢三落四地回到旧都来了。各家各户没有好住的地方，只好在八幡、贺茂、嵯峨、太秦、西山、东山那些偏僻地方，或是佛堂的回廊、神社的拜殿，暂时住宿。这里边有身分的人却也不少。至于说到这次迁都的理由，那是因为旧都与南都北岭①都很相近，稍微出点什么事，就会以春日神木，日吉的神舆②为凭借，乱作胡为。福原则隔着山，隔着河，路程也很远，那样的事就不会轻易发生。这就是入道相国原来迁都的打算。

　　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对近江源氏的背叛进行征讨，以左兵卫督知盛、萨摩守忠度为大将军，兵力共约二万余骑，向近江国进发。先将散在山本、柏木、锦古里等处的源氏，一一攻陷之后，就向美浓、尾张进军。

　　①南都北岭，参见第二十五页注一。
　
　　②春日神木是春日若宫的神体，兴福寺的僧众争讼时抬出去闹事。延历寺的僧众则抬出日吉神社的神舆到皇宫前请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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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奈良被焚

　　京中有人议论说："当初高仓宫进驻园城寺的时候，南都僧众与之沆瀣一气，差人迎接，这就是朝敌，所以南都和三井寺应该一并讨伐。"这消息传到奈良，僧众立即聚集骚动起来，摄政公藤原基通晓谕说："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不管几次，我都可以转奏。"但均被置若罔闻。于是派兼有官职的别当忠成作为使者前去宣抚。僧众起哄说："把那厮从鞍子上拉下来，剪掉他的发髻！"忠成大惊失色，逃回京城去了。随后又派右卫门佐藤原亲雅前去。僧众们仍是大喊："剪掉那厮发髻！"吓得他慌慌张张逃了回来。当时，有劝学院①的两个杂役被剪了发髻。南都又做了一个很大的游戏用的木球，声称这是平相国的头，喧嚷说："打呀，踩呀！"书上有云："言之易泄，招祸之媒也；事之不慎，取败之道也。"②说来有些不恭，那位入道相国，他乃是当今皇上的外祖父，如今奈良僧众这样对待相国，也许是着了天魔吧。

　　入道相国听得这些事情，心想该怎么办好呢？首先要使南都的骚乱平静下来，于是委派备中国住人濑尾太郎兼康补了大和国检非违所③的长官。兼康就带着五百余骑赴任去了。"要十分注意，纵然僧众有些胡闹，你们不可造次，不要披甲胄，也不要带弓箭。"兼康临行前，相国曾这样叮嘱。但南都僧众并不知道有这种内情，把兼康部下的低级士卒捉了六十余个，统统斩了首级，挂在猿泽池畔。入道相国大为震怒，说道；"那么，就进攻南都吧。"使派头中将重衡为大将军，中宫亮通盛为副将军，率领四万余骑向南都进发。僧众也不分老少，共七千余人武装起来在奈良坂和般若寺两处，把道路挖断，掘出壕沟，树起壁垒，设置了鹿砦，严阵以待。平家四万余骑分作两路，向奈良坂和般若寺两处城郭同时进攻，大声发出呐喊。僧徒都是徒步，手拿腰刀。官军则骑马冲杀，东追西逐，箭矢连发有如下雨一般。抵挡官军的僧众几乎悉数战死。从卯时开始交战，一直战到天黑。到了夜晚，奈良坂和般若寺两处城郭都已陷落了。在逃脱的僧众之中，有一个叫坂四郎永觉的勇猛和尚，既能使刀，又善于射箭，其膂力之大，在七大寺、十五大寺④中间是首屈一指的。他在浅绿的腰甲外面罩上一层铠甲，头盔上面缀有五枚护颈，左右两手拿着一把向上翘起的茅叶似的白柄太长刀和一把黑漆的大马刀，与同宿的僧兵十余人分列前后，从碾皑门杀出来，暂时抵住了官军。有许多官军因马脚被砍断，也被杀了。但是官军势众，他们交替进攻，轮番拼杀，把永觉前后左右的人杀得一个不剩，永觉一人虽是勇猛，无奈后路空虚，所以只得往南逃走了。

　　到了打夜仗的的候，因为天色太黑，大将军重衡立在般若寺门前说道："点起火来。"话音刚落，平家军士之中有一个播磨国住人、福井庄的差役，名叫次郎大夫友方的，便劈下一块木盾，做成松明火把，把民房点燃。这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夜晚的事，因为风势猛烈，虽然只有一处火源，经狂风乱吹，许多伽蓝神庙都被延烧起来。那些知道羞耻，爱惜名誉的人，不是战死在奈良坂，便是战死在船若寺了。还能行走的，都往吉野十津河方向逃去；那些无力行走的老僧，普通修学佛法的学僧，以及稚男幼女，都争先恐后地向大佛殿，山阶寺⑤逃去。大佛殿的楼上，上去了大约一千多人，为了不让敌人上来，把楼梯也拆了。及至猛火烧来，那惨叫狂呼的声音，就是处在焦热、大焦热、无间阿鼻⑥等火焰深处的罪人也不过如此吧。

这兴福寺乃是淡海公⑦许愿兴建的，所以是藤原氏历代的私寺。在东金堂供奉的是佛法传来之后第一幅释迦像；在西金堂供奉的是从地上自然涌出的观世音的像。那琉璃镶成的四面廊，丹朱涂饰的二层楼，九轮在空中发光的两座塔，顷刻之间，都已化为灰烬了，东大寺供奉的常在不灭、显身于实报土和寂光土的佛尊，圣武天皇亲自磨光制作的金铜十六丈的卢遮那佛⑧，乌瑟⑨高耸，为半天之云所遮，眉间白毫，尊容恰如满月，如今头发被烧落地，身体销熔如山。八万四千种尊容，已如秋月为五重之云所掩；四十一地之璎珞，有似夜星为十恶之风所吹。烟尘蔽空，火焰满天，附近目睹者不敢直视，远处耳闻者为之丧胆。法相、三论之圣教⑩，全无一卷存留。我朝自不必说，就是天竺、震旦，其佛法沦丧也不至如此吧。优填大王磨炼的真金，毗首羯摩⑴雕刻的赤旃檀，所塑俱为等身佛像，况且这乃是南阎浮提⑵独一无二的佛像，冀其永垂不朽，现今遭毒焰之尘，永留悲哀之迹。梵释四王⑶，龙神八部，冥官冥众，一定也大为吃惊吧。拥护法相宗的春日大明神，不知作何感想！所以，春日野的露水为之变色，三笠山的风声如在怨诉。

据记裁，在火焰之中烧死的，大佛殿的楼上有一千七百余人，兴福寺里有八百余人，某一殿堂有五百余人，另一殿堂有三百余人一一列记起来共计有三干五百余人。死在战场上的僧众有一千余人，其中有些被枭首在般若寺门前，有些被斩了首级送到京城里去。

　　二十九日头中将扫灭了南都，返回京城去了。入道相国本人总算消了怒气，觉得很高兴。中宫、法皇、上皇及摄政以下的人却悲叹道："恶僧是被除掉了，寺院不该破坏呀。"僧众的首级，最初是在京都大路上巡回示众，随后全挂在狱门前面的树上。后来对于东大寺、兴福寺的惨遭毁灭不再有何指示，这些首级便都抛弃在各处的壕沟里了。圣武天皇在御笔诏书中曾说："我寺兴福，则天下兴福；我寺衰微，则天下衰微。"所以天下衰微是殆无可疑的了。这样令人惊恐的一年过去了，治承进入了第五个年头。

　　①劝学院是藤原冬嗣于弘仁十二年（821）为教育藤原氏子弟而设立的学校。
　　
　　②语出《臣轨·慎密章》。

　　③检非违所是地方国司所属，相当于警察和司法机关。在中央一级则称为检非违使厅。

　　④南都七大寺即东大寺、兴福寺、元兴寺、大安寺、药师寺、西大寺、法隆寺。十五大寺即上述七大寺，加上新药师寺、大后寺、不退寺、京法华寺、超证寺、招提寺、宗镜寺、弘福寺等八大寺。

　　⑤山阶寺是兴福寺的别称。

　　⑥焦热、大焦热、无间都是八大地狱的名称。阿鼻系梵语，即无间，意思是无间断的受罪，是八大地狱最下的一层，处罚罪过最重的人。

　　⑦淡海公，参见第二十五页注二。

　　⑧卢遮那佛指奈良东大寺的大佛。

　　⑨乌瑟是梵文ｕｓｎｉｓａ的译音，佛的三十二种形相之一，头上肌肉高高隆起，犹如圆髻。

　　⑩法相宗、三论宗俱为佛教的宗派。奈良时代法相宗兴盛之后，三论宗逐渐衰灭。
　　　⑴毗首羯摩为帝释天的臣属之一，掌管器作的神，深受天竺工匠的尊崇。
　　　⑵阎浮提：佛家语，即人间世界。
　　　⑶梵释四王即梵天、帝释天和持国、增长、广目、多闻四大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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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贴完了，我这里还有个第6卷，下次再贴，大家还有其他卷吗？有的话也让大家一起看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