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秋天。
我15岁，随父母工作地的调动辗转到北方一座寒冷的小城上高中。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我觉得孤寂和恐惧，原本孤僻的我变得更加寂静，总是不声不响地做着一切我该做的事，除此之外，不会再发出半点声响。爸妈常看着我叹气，生怕我会因此而有什么闪失。但看着我每次拿回家的满分试卷，他们紧皱的眉头才会深深地舒展开来，旋而笑着让我和同学们多出去玩，我总是不说话地淡淡一笑，然后走进卧室，放下书包，如往常一样趴在窗台上。
没有人知道，那时我每天最大的兴趣和最向往且每日必做的事，是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因为窗台的楼下，是一个篮球场，每天晚上，楼下的那个男孩都会准时出现在篮球场上跳跃奔跑。而我，喜欢看他满脸的神采飞扬。
常常，是看着看着，我的心中就会泛起阵阵的涟漪，继而眼前会幻象地出现各种他与我欢乐相处的画面。我们嬉闹、追赶、牵手、微笑……欢乐无比，亲密无间。然而，幻象，终归只会是幻象。而现实是，我除了知道他喜欢篮球和每日必打篮球外，其它的，一无所知。因为视线太远，我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未曾看清。除了在心底苦苦地叹息之外，更多的，是向往。我渴望与他真正欢乐地相处，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相视而笑。我甚至想，冲下楼去站在球场，望着他微笑。然而，以我矜持的本性和害羞的性格，是万万不可能，会做出如此大胆之事的。于是，我只能日复一日地，望着球场上的那个身影，发呆……
也许是时间长了，也许是注视会让人有感觉。一个周五的傍晚，回到家，我依旧习惯地去开纱窗，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泥土的清香，地面上处处残留着雨水的痕迹，窗外的梧桐树叶子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雨珠，屋里不断地飘着妈妈做的饭菜的香味。我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球场。我看见他漂亮的投球和灌篮，兴奋地奔跑和跳跃，我甚至还听见了他爽朗的笑声。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美好。这时，他跳起来，一个投踯，漂亮的三分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旋即稳稳地进入了篮框。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和叫好声，我也跟着，浅浅地笑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往我这边看，虽然隔得远，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目光在与我对视。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赶忙站起身，“趴——”地一声关上纱窗，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脸，但心里，却是像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
厨房里传来妈妈急促的叫声，我不情愿地应着，打开门走出去。妈妈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塞到我手上，十万火急地对我说：“凌凌，快，去帮妈妈买瓶料酒，红烧鱼没有料酒不好吃，快点！”一边把我向门外推。尽管我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可母命还是不敢违，更何况，还是在为全家辛勤操劳的妈妈呢？我顺手拿了件外套向外走去。
走到楼下，单元里的大门锁着，我伸手去开门。与此同时，外面也有钥匙插出锁孔，门“嘭——”地一声开了，我推开门，与门口的人差点撞个满怀。我皱了皱眉，抬眼望去，一时愣住了。是他，那个男孩，此刻，他抱着球站在那里，与我对峙，也正仔细地打量着我。看着那张帅气逼人的脸，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刚想低头，我突然看见微笑自他的嘴边泛起，随即慢慢地扩大，像似有一股暖流在缓缓地注入我的心里。我看着他，低头笑着跑开了。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多了一种交流方式：微笑，同时也多了不经意的相遇和碰面。当然，有些是我故意制造的，因为我渴望与他相对微笑，渴望看见他温暖如春的笑脸。我依然喜欢趴在窗台上向下看，也依然喜欢安静地发呆和憧憬，但脸上，却渐渐多了笑容绽开的痕迹。那些日子，他的笑脸，温暖了我整个冬天。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来年的四月。那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早，才四月初的大街上已经满是五颜六色的裙裾在飞扬。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因为线路故障导致突然停电。在得知维修完成已是晚上十点时，全小区的住户都一反常态地没有再窝在家里享受冷气冷饮，而是纷纷下到楼下的篮球场来纳凉玩耍打发时间。院子里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孩子的追逐嬉戏奔跑声、女人的笑闹怒骂声、老人的闲谈歌舞声、男人的运动呐喊和跳跃声，不绝于耳。连爱凑热闹的蜻蜓，也忙碌地在人群和花草间穿梭。爸妈坐在草坪中的石凳上聊天，我坐在凉亭边的秋千上，脚一下一下地晃荡着，眼睛却不时地扫视着球场，他帅气挺拔的身影在人群里显得分外耀眼和活跃，夕阳在他的脸上涂上了一层金色，使他看上去如此迷人，却又感觉如此遥远。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从傍晚，直到暮色霭霭，星星开始闪耀。人们陆陆续续回家了，我却依旧坐在秋千上不愿意动，生怕一动，就会破坏这美好的氛围。我不时地微笑和沉思，连妈妈的叫声都没有听见。
妈妈走到我跟前拍拍我：“凌凌，你在想什么？我叫你你都听不见啊？回家了，走，你明天还要上学呢！”我拉着妈妈的手，撒着娇：“妈妈，我再玩一会儿嘛，你让我再玩一会儿嘛！”妈妈摸摸我的头说：“你这孩子，都几个小时了，看你坐在那里都没动过，有什么可玩的呀？好吧，你自己再玩会儿，我跟你爸先回家了，等下你早些回来啊！快要来电了，早点回家洗澡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呐，啊？”我大声地笑着答应：“我知道了，妈妈。”
依旧坐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美好，我不禁在心里开始盼望着下次停电时间的到来。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打球的动作，坐在球场上休息。他不时地抬手去拭额上的汗水，我甚至有一种想走过去替他擦汗的冲动。良久，他站起来，抱起篮球，向场外回家的楼前走去。我不由得也跳下秋千，跟着他身后走去。我要和他一起上楼走回家，这样我可以离他更近。只见他走到单元门口，停下来打开门站在那里，朝我这边微笑。我回过头一看，身后没有人，可见他是在等我。我的心里一阵激动，连忙快步走过去，笑着走进门。随后，他也进来，门“嘭——”地一声关上了，楼道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我走在他前面一步之隔的地方，像个盲人一样摸摸索索地去找楼梯的扶手。很快地，就摸到了，我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似的，慢慢地往上移。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着他的脚步声，我甚至还听到了他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却又显得如此遥远。我故意放慢脚步，一阶一阶地往上移。他似乎也在配合我的脚步，慢慢地一阶一阶地往上走。我突然很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来，也很希望这楼梯永远都爬不完，这样，我就可以和他永远这么静静地呆着。很快，三楼到了，再过一层他就要到家了，焦虑、不舍、失望、不安像虫子一样在我的心里乱爬，爬得我的心都是乱糟糟的。此刻，我多么希望发生一点小小的意外，哪怕，是我不慎摔下去，都可以延长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啊。不行，我不能就这样静静地走完这些楼梯，即使走完了，也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得让自己有理由延长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和与他有接触的机会。这样想着，我像中了什么蛊似的，伸出右脚，身体向后倒去。当时，我甚至没有想过，如果他没有接住我，后果将会是怎样？
如我想象中的一般，他伸出手扶住了我，手中的篮球掉下去，传来“嘭——嘭——”地掉下楼梯的声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他抱着我的腰，我的头倒在他的胸前，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汗味，听到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我想此刻我的脸一定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所幸的是，黑暗巧妙地掩盖了这一切的尴尬与害羞。真好，我终于可以，与他如此接近，我在心里呢喃。我恨不得将所有的情愫，在此时一古脑地告诉他，但理智告诉我，不可以。我正想着要如何与他开口说话，这时，黑暗中传来他温柔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如此动听：“你还好吧？”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呃，我，我，很，很，很好。”我听见他的笑声，像春风一样地拂过我的心房：“我喜欢你，很久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心儿像有头小鹿在里面乱撞，脸上烧得更厉害。这时，突然眼前出现一道刺眼的光亮——来电了。我匆匆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飞快地逃也似地往楼上跑去……
大学毕业后，我们相恋了。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在我们即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是我在去给他妈妈买生日礼物回来的路上发现的，在去之前的路上，我打电话给他，他还告诉我，他在省外出差，一切都好，要我不要担心他，他回来会给我带礼物……也许所有的甜言密语，都是男人在背叛的时候想出来的欺骗之辞。我手中的蛋糕和礼物掉在地下，发出巨大的声响，走在前头的他们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我看到了他脸上被冻结的惊愕。他快步向我走来，张开嘴，似乎要解释什么，我伸出手去，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没人有知道，在转过身的一刹那，因为伪装坚强而咬得太久的嘴唇有血顺着嘴角往下淌，强忍了好久的泪水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第二天，我们全家搬离了那座城市。从此，他走出我的生命，我亦不再爱这世间任何男子。五年后，我偶然得知他去世已久的消息，一时之间，大脑竟然停止运转，全是一片空白。
一个月后，我结婚。结婚的对象，是我的上司，一个深爱我已久，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却又契而不舍的男人；一个爸爸妈妈都喜欢的男人；一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男人。婚礼上喜庆的大红和他给我套上戒指时深情款款地看着我的眼神告诉我，从今以后，我将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婚后第十三天，我收到了一封没有姓名和地址的快递邮件。拆开来一看，是一封信，洁白的信纸已经开始泛黄。我打开来看，上面是那离我陌生已久，让我心痛，却又永远无法忘怀的熟悉的他的笔迹：原谅我，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因为我不想让你受伤。我冷冷地笑：五年过去了，再来解释，不是很可笑吗？刚看了一句，电话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按下接听键，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凌凌，我是伯母。其实世勋一直都知道你的情况，因为我们与你的父母一直都有联系。世勋其实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你，那一年你看到的情景，是因为世勋他到医院检查出了肝癌，不想害了你，才找人来演的一场戏。你走以后世勋瘦了好多，病情也开始恶化。其实我们知道他想见你，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们真想去找你，可是世勋不让，因为他说了，要让你过得更好，哪怕你只是恨他。再后来，世勋走了。他在走之前把这封信交给我，说让我一定，要等到在你结婚之后，才给你寄去……”
电话“嗵——”地一声掉到了地上，痛，在我的心里蔓延，泪，大滴地从我脸上滑落。我抓起桌上的信，强忍着绵延辗转的剧痛看下去：我这一生，至始至终，只爱你这么一个女人。其实那一年，停电的夜晚，我随身带着打火机，可是我没有去碰它。我没有开打火机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与你在一起静静度过的每一秒…… |
发表于 2006-8-2 21: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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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2 18:03: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