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未央试译作品,第二号.
大圣火天
那是在中国上海的某个地方.在一座就算是在白天也会显得昏暗的房子里,凶巴巴的印度老太婆,同一个好象是商人的美国人交头接耳.
"这次,我来找你,是想你为我算命."
美国人说着,顺手点起刚卷好的烟卷.
"算命?现在老身可是不中用了呀"
老太婆嘲讽地对着美国佬,刀子一样的眼神在对方脸上剜了一下子.
"这阵子老身就是再拼老命,来的也尽是一群连彩钱也付不起的穷光蛋了,老身实在是不中用啰"
"放心吧,这是给你的"
美国佬信手甩过一张三百美金的支票.
"眼下就这点儿将就花吧,要是老夫人算得准的话,我自有厚礼相待."
老太婆看过支票,脸一下子多云转晴.
"给这么多,哎呀您看您真是的,真是可怜我这老婆子.那么----先生,你想求什么呢,可否赐教老身啊"
"我想知道的,哼----"
美国佬叼着烟,一脸奸笑.
"就是日美战争到底什么时候开打.我们买卖人只要能搞到这个情报,点石成金也算不上是做白日梦."
"那就明天请您再跑一趟了,我会替您办好这桩差事的."
"是么,行啊,但是别搞错了哦,不然的话......"
印度老太婆不禁得意忘形,挺起胸膛.
"我算命五十年来,从未弄错过,不知为什么大圣火天总会亲自告诉我结果的."
美国走了,老太婆进了里屋.冲里面喊到,
"惠莲,惠莲."
应声出来一个美丽的中国姑娘.不知她受过什么苦,这女孩子脸颊微肿,尽成蜡黄色.
"你磨蹭什么那,没见过象你这样不知羞耻的丫头,一定是又在厨房偷着睡觉"
惠莲默默地低着头,受着这批头盖脸的一顿骂.
"好好听着,今天晚上要迎神,大圣火天也算好久没来了,我们要向他求乞,你不用我多说了吧"
女孩抬起头,用眼神哀求着铁青着脸的老太婆,
"今天晚上就要吗?"
"今天夜里十二点,听好了么?你可给我记住."
印度老太婆,发狠地戳着女孩.
"你别忘了到底是谁在给我找麻烦,下次你就死定了.要你的命不过就是捻死个臭虫."
老太婆说到这里,募的皱了一下眉,她发现那女孩已来到窗畔,透过明亮的玻璃,注视着零落的人们来来去去.
"你在看什么!?"
惠莲不禁失色,再次抬头望向老太婆.
"好啊,好啊,耍我啊,你知不知道你又要倒霉了."
老太婆瞪起眼睛,随手挥起了扫帚.
正在此时,忽瞧见外面来了人,随之,猛烈的扣门声传来.
二
同一天差不多同一时候,从这户人家外走过来一个年轻的日本人.他一见到二楼窗口上那个中国少女的面孔,不知为什么,竟停下脚步,怔立在原地.
身过驶过一辆黄包车,车夫是个上了纪的中国人.
"喂,喂,你知不知道那间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日本人连忙问道.车夫手握车杆,抬头瞧了一眼楼上,没好气地答到,"哪间,那间吗,好象是个印度老太婆",然后就准备再跑路.
"嗨,等一下,你知不知道,那个婆婆是做什么的?"
"她是个算命的,听邻居们讲,好象会各种魔法,喂,先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劝你还是离那家远点吧."
车夫走远了,那个日本人怀袖伫立良久,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大步流星地向那户人家走去.正在这时,老太婆的怒斥与中国少女的哭声传了过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梯子,并开始用力地敲起门来.
门应声而开,他向内望去,却只见老太婆一人立于室内.而她,应该是躲进内室了吧,全无踪影.
"请问有何贵干?"
老太婆狐疑不已,直直地瞪着他.
他怀袖抱臂,也毫不客气地盯着老太婆,"你就是那个占卜师吗?"
"恕老身沽名钓誉,见笑了."
"那就好,我的用意相信不用说你也明白吧,我也是来找你来算命的."
"你想知道些什么?"
老太婆越发疑云重重,不住地打量起他来.
"我家主人的千金在去年春天失踪,那么,就请给我算一下吧......"
日本人一字一顿,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为香港的日本领事做事.大小姐的名字是妙子.我叫远藤,是个学生.哼,那么就请告诉我,小姐到底在哪里好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入怀里,抽出一把手枪来.
"是不是就在这附近呢,据香港警察局的调查结果,拐走小姐的人,是个印度人,顺便说一句--躲起来可是没用的哦."
听到这番话,老太婆全无惧色.并且不知不觉间,唇间反而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
"先生说的是哪里话来,老身从未曾见过小姐."
"真的吗?不对吧,刚才在那个房间的窗口向外望去的人,就是妙子小姐."
远藤一只手握着手枪,另一手指向里屋的门口.
"就别嘴硬了,把那里的那个中国人给我领出来."
"她只是我的养女"
老太婆还是同样的冷静,继续嘲弄一样默默冷笑.
"是不是养女,看一眼就知道了.老夫人要是不把她带过来,那,我可就要过去了."
远藤刚要踏进门口,可老太婆瞬间就堵住了他的去路.
"这里是我的家!你算个什么东西,能让你随便进吗"
"走开,不然格杀勿论."
远藤举起枪,但就在他刚要举枪的一瞬间.那老婆子同时发出乌鸦一样的大喝,仿佛就是被电击一样,手枪脱手而落.胆色过人的远藤,也不禁为之一惊.瞬间之中无数念头从脑海中绕过,但只是稍稍环视一下四周后,就重新抖擞斗志,断声大喝道,"好你个巫婆!",如猛虎下山一般向她直扑过去.
可那老太婆却已轻而易举地退出这一扑之势.避身同时信手抄起扫帚,用力挥舞起来将地板上的尘屑向远藤脸上扬去.瞬间,尘土飞扬,皆化作火花,毫不客气地在远藤脸上灼烧.
远藤一边忍住脸上的疼痛,一边在火之旋风的追击下,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三
那天午夜时分,远藤独自伫守在老太婆的家门口.有些窝火地注视着从二楼玻璃窗里闪动的隐隐灯火.
"好不容易才找到大小姐的所在,可惜却没法把她救回来.那么,报警吗?不行,不行,租界华捕实在太脓包,在香港实在是领教够了.万一这次再让她们溜走,恐怕又是一番水磨工夫了.这样说起来,手枪对那个巫婆看来是没什么用了,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远藤正在冥思苦想之际,突然从二楼的窗里,悠悠地落下一张纸条.
"嗯?有纸条落下来,难道,是大小姐写给我的?"
远藤轻声咕哝,把纸条拾起,从怀中取出手电筒,对着光柱仔细看起来.上面那不甚清楚的铅笔字,果然的妙子的笔迹.
"远藤先生,这间房子里的老太婆,是个可怕的巫师.她经常会在午夜时请神,将一个叫'大圣火天'的印度神明移到我的身上来.在神降的时候,我就好象死了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也不知道.但常听老太婆说起过,'大圣火天'会借我之口,进行各种预言.今天午夜十二点钟,老太婆又要请神了,我也一定象以前那样失去知觉,一无所知的.但是我会在失去意识之前,装作神明已降的样子,命令老太婆将我放还到我父亲那里去.老太婆很畏惧大圣火天的力量,她应该能听从神意乖乖将我放回的.所以,请明天一早,来这里接我.这条计策是唯一能把我从这里救走的办法了.除此,别无良法.明天见."
远藤读完后,拿出怀表看下时间.此时正是差五分钟十二点.
"马上就是十二点钟了,想不到她竟然是如此厉害的巫术师,大小姐还是个孩子,要是运气不够好的话,那可就全完了."
远藤自语未尽,就感觉魔法已然发动.刚才还有灯光的二楼,突然一片漆黑.与之同时,有暗香从无定天界涌来,一路留脉静闻.
四
此时,那老太婆在灭灯的二楼的几上展开咒书.不断诵讼经文.在香炉熏热的微火下,咒语文字模糊闪动.
老太婆座前似有心事的惠莲,不,该说是那穿着唐装的妙子姑娘,静静坐在椅上.心里波澜涌动.那从窗飘落的短书到底有没有被远藤发现?那个走动的人影真的是远藤吗?是不是我看错人了?妙子不禁心神不宁.事到如今这种不安的心绪只要被老太婆看破的话,那么事前定好的从这里逃出生天的计策可能就要一败涂地了.妙子把发抖的双手相互握紧,但又要装作若无其事,静待大圣天的来临,同时在心里又计算着那所剩不多稍纵即失的时机.
老太婆念完咒语,接着绕着妙子,开始做起各种手印式来.忽而立在面前,两手左右平举,忽而转到身后,好象要挡住妙子的视线一般,用手在妙子的额上晃动.如果此时能有人从外面窥到这一幕,那老太婆的身影定然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在蓝白色的香火中上下盘旋.
妙子已朦生睡意,但,如果现在睡下的话,那一番心计可就付诸流水了,从此,也再不能回到父亲身边了.
"日本的满天神佛,请不要让我睡去,请保佑我.只要能让我再看父亲一眼,要我立刻死去我也愿意.日本的满天神佛,请给我力量,让我能够骗过这妖婆."
妙子在心中不住祈祷,但睡意却有增无减.与之同时,妙子的脑海中仿佛有面铜锣被敲响,神秘的乐曲幽然传来.这是每次大圣火天降临时都能感受到的前奏.
无论如何挣扎,无论如何强迫,都无法抑制住睡意.眼前的香炉,印度的婆婆,就好象一场恶梦一样,渐渐朦胧,渐渐消失.
"大圣火天,大圣火天,请接受我的请求."
那巫婆在地板上跪下磕头,发出沙哑的声音时,妙子坐在椅子上,仿佛已完全超脱生死一般,沉沉睡去.
五
妙子和巫婆都深信,这间房子里的隐秘法事,将永不为外人所知.可是,就在此时,正有一个人在门外通过钥匙孔向内社会窥视着一切.那会是谁?当然是我们的远藤先生.
远藤收到妙子的信后,曾想过到外走走打发时间待天亮再来.但是念及小姐的处境,不禁坐立不安.于是就蹑手蹑脚的潜进屋里,在二楼内室的门口一直窥测着这所有的一切.
但无论如何,通过锁孔他也只能看见正前方青白色的炉火照着死人一样的妙子.无论是书几,还是咒书,及跪在地上的老太婆都在他的视线所及范围之外.但老太婆那沙哑恶心的声音,暗夜中却是无比清晰.
"大圣火天,大圣火天,请接受我的请求."
老太婆正说着,毫无声息的妙子,眼睛都未睁开的妙子,突然流利地讲起话来.并且那声音却不是妙子平时的噪音,而是一个粗重的男子声音.
"不,我不再想听你的愿望.你违背了我的旨意,恶行滔天.从今夜开始,我将弃你不顾,不仅如此,还要你为你的罪行遭劫天诛."
老太婆呆若木鸡,一时无言以对,唯闻她不住喘息.但妙子却毫不理会,继续严辞以对.
"你从那视若明珠的父亲手上将这女子盗来,如果你还怕死的话,就马上把她放归,只限于今夜,否则定杀不赦."
远藤眼睛也不眨下,从锁孔里盯着室内,等着老太婆的回答.那老婆居然意料在到地嘎嘎笑起来,冲到妙子坐前.
"想要唬人的话,也要有点限度.你以为我是什么?想在我面前玩把戏,你的道行还不够.早点把你放回到你父亲那里去,亏你想得出来,大圣火天尊驾又不是警察局的探子.他怎么能够说出这种话来?"
老太婆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刀子,比着仍未睁开眼的妙子.
"说,老实的跟我说,你是不是根本就是在骗我,用大圣火天的名义在骗我?!"
一直在窥视的远藤根本就不知妙已真的睡去.见此,大吃一惊,心中只觉一沉,难道计谋败露了?但见妙子仍闭着眼,用嘲弄的语气答到.
"你已离死不远矣.你以为我的声音也是凡人的声音吗?就算我的声音再小,那也是天上燃烧的圣火之声.这些,难道你还不懂吗?如果不知道,就随便你妄为吧.我可是只来找你一个人的.马上把这个女孩送回家,如若不然......."
老太婆迟疑片刻,忽然又鼓起勇气,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抓住妙子后脑上的发髻,晃动着把妙子的头向自己身前扯过来.
"你这只崽子.还跟我逞能.好,好!那就象从前说过的,干脆,你就纳命来吧!"
老太婆已挥起刀,看来再迟片刻,妙子就性命不保.远藤霍地跳起来,拼命地砸着已锁的房门.但是,房门太结实了,无论是撞还是捶,也只有手上的皮肤被擦破而已.
六
突然从屋内传来一声惨叫,响彻整个黑夜.接着只听见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远藤就象发狂一样,呼喊着妙子的名字,用力用肩头撞击着房门.
门板的碎裂声,锁链的迸开声,房门终于被撞开.但那让远藤揪心的屋子里,只有香炉中蓝白的火光在莹莹闪动,此外,毫无人意.
远藤逐着暗光,不安地环视四周.
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坐在椅上好象死人一样的妙子.但不知何故,远藤觉得妙子的头上有光茫闪烁,令人肃然起敬.
"大小姐,大小姐"
远藤走近椅子,用尽力气在妙子耳边呼唤.可妙子却紧闭双眼,毫无动静.
"大小姐,振作起来,我是远藤."
妙子好象刚从梦中醒来,微微睁开双眼.
"远藤先生?"
"是我,是远藤,不要紧吧,现在可以放心了,来,我们快走吧."
妙子好象仍在半梦半醒间一样,用微弱的声音说到.
"我们的计谋败露了,我结果还是睡着了.对不起,我...."
"计划被揭穿不是你的错啊.你不正是和对我说的一样装作大圣火天已上身来骗那个老太婆的吗?那些以后再说,来,我们快逃走吧."
远藤急不可待,从椅子上抱起妙子.
"可是,是真的,我真的睡着了.到底说了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啊."
妙子伏在远藤的胸口,喃喃自语一般.
"计划已败露,我是跑不掉的了."
"你在说什么啊,快跟我走吧,这次再不行的话那可全完了."
"可是,老太婆不是还在这里吗?"
"老太婆?"
远藤再次环视四周.书几仍象刚才一样摊着咒书.再往下就是仰面倒下的印度老太婆.但老太婆却出人意料地,自己在胸口上捅了一刀,保持姿势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之中.
"老太婆怎样了?"
"死了."
妙子抬头凝视远藤,秀眉深蹙.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老太婆是被远藤先生,----是被你杀的吗?"
远藤把目光从老太婆的尸体上移向妙子的脸上.今天晚上所订的计划是失败了,但却为此让老太婆送掉了性命,令妙子安然无事,命运的力量是不可思议的,这一刻,远藤方恍然大悟.
"人不是我杀的,老太婆是被今晚降临的大圣火天取走了性命."
远藤抱着妙子,神情巍然地轻声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