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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2 04:0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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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将手里的手雷举得更高。
“是猎人。”一个机器人小声说。这话引起的反应是,所有的机器人都露出紧张的神情,慢慢地挤到一起。
我忽然意识到作为一个人类的尊严——虽然在机器人猎人中我的级别只是中等,但是面对机器,我是有生命、有活力的生灵,我应当保持自己的尊严。
正当我挺直腰板想要说些什么时,废品又微笑了一下。它虚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清脆,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它不是废品,一定是个美丽的女性机器人。
“猎人来了这么久,为什么一直不动手?”废品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原来它早就知道我来了。
其他机器人看看它,又看看我,仿佛在等我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废品给我的感觉不象一具机器,倒象是个可以平等对话的人——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要和机器人对话,它只需要执行我们下达的命令就可以了,但是现在,这个废品却让我不由自主地回答它的问题:“我想看看你们在做什么。”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是谁?我不是高贵的人类吗?我是机器人的主宰,机器人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回答问题?我的上级说得没错,尽管杀了243个机器人,我仍旧是很不成熟。
“我们在庆祝。”那个机器女孩小声说。
“庆祝什么?”尽管意识到自己的不成熟,我还是忍不住追问。
“庆祝我得了癌症。”废品平静地说。
“什么?”我又大吃一惊。
生老病死是生命体的特征,机器人不是生物,它们没有生命,只是一堆机械而已,它们会损坏、老化、会报废,但是它们不会生病,也不会死亡。有谁听说过一堆机械会得病?而且还是癌症?
这种谎言也能说出口,我真是佩服这群机器人的设计师们——什么时候机器人也学会了想象?
我嘲讽地看着它们。
“猎人不相信我们的话?”废品微笑着看着我,“猎人不相信机器人也会生病?”
我点点头。
它笑得更加柔和:“机器人没有生命,所以机器人不会生病,是吗?”
这还用说?我盯着它,手指慢慢朝手雷的拉环靠近。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很傻——为什么要跟它们废话?
它的眼睛迅速瞟了一眼手雷,仍旧维持着那样缓慢悦耳的语调:“换言之,会生病的就不是机器人?也就是说,会生病的,就是有生命的?”
我迟疑了一下,感觉到这中间仿佛有个圈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它的笑容完全舒展开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要为癌症而庆祝?”
它的问题让我怔了怔——的确,我没有想到这点,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机器人会得癌症。
“我们为癌症而庆祝,是因为我们终于能够生病,这表示我们的确是具有生命的,而不仅仅是机器,你明白吗?”它说。
我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混乱了,不等我整理清楚,那个机器人小女孩飞快地说:“对你们来说,癌症代表死亡,可是对我们来说,死亡代表着生命的开始。”
死亡代表着生命的开始?
胃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我用手捂着肚子,努力想弄清楚其中的逻辑,机器人们静静地站着,热切地望着我。
死亡代表着生命的开始?
这是多么奇怪的说法。
几乎没有受大脑控制,我听见自己说:“难道你们得了癌症不会死吗?死了就是永远消失,你们不懂吗?”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吃了一惊——这么说,我承认它得了癌症?这实在太荒谬了,一台机器患了癌症,那么我是不是要为它找个医生?
“你还不明白?”废品,或者说是癌症患者,深深地喘息了几口,费力地对我说,“对我们来说,死亡并不可怕,能够获得死亡,表示我们曾经作为生命体存在过——你无法理解这对机器人来说多么重要。”
我盯着它,一手捂着胃,一手举着手雷,开始犹豫起来。
它看出了我的犹豫,连忙说道:“其实你不用销毁我们,我们都已经生病了,雷雷,给他看看你们的疾病!”
看来“雷雷”是那个机器人女孩的名字,听到它这么说,雷雷和其它机器人迟疑一下,都纷纷掀起了自己的衣服。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这些完美的机器人身体表面,那些仿造得可以乱真的皮肤上,布满了脓疮和红色的肿块,有的地方肿得发亮,似乎很快就要烂穿了。当风吹过那些破损的地方时,我看见它们明显地瑟缩起来,仿佛是感到疼痛。
它们疼痛?
机器人感到疼痛吗?
我不能置信地望着它们,下意识地走上前去,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它们是机器人。我伸出手抚摩雷雷裸露的肚皮,那上面有一个指头大小的肿瘤,已经变成了紫色,当我的手指掠过那上面时,雷雷的肚子猛然一缩,抽了一口冷气,我清楚地看见,那绷紧的肚皮上冒出了冷汗。
这女孩在痛,是真的痛,甚至连疼痛的反应,也跟我们人类一样。
它们真的是机器人吗?我又看了看追踪仪,上面的红点依旧闪闪发亮,无论如何,追踪仪是不会弄错的,但是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的糊涂了。
它们看出了我的疑惑,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低声道:“我们的确是机器人,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高昂起来,“我们已经具有了生命?”
生命?
这个词忽然让我感到有些陌生。我凝视着它们,这些漂亮的机器,或者说人类,它们高高地掀起衣服,向我展示着它们的伤痛,丝毫不为这些丑陋的肿瘤和脓疮而羞愧,倒似乎是在向我炫耀它们的勋章。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
那么,病痛也是生命的勋章吗?
“你们怎么得病的?有多少人得病?”我问。我注意到自己在这里用“人”来称呼它们,在以前,我们一直习惯称呼它们为“产品”。
“不知道,疾病突然就产生了,目前除了我们23人,还有大约100人得病,但是并不是全部都是绝症。”那男人回答道。
“哦。”我感到有些尴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它们等了一阵,似乎意识到我的犹豫,互相看了看,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有几个高大的男人抬着那个废品——不,应该说是癌症患者,慢慢地朝后退去。患者的呼吸非常困难,很久才出一口长气,看来已经到了临终的时刻。
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在死亡来临的刹那会笑得这么甜美,我也从来没见过任何面对死亡的人类会如此欢欣鼓舞。
它们说得对,这不是死亡,而是诞生。
一群刚刚获得生命的……..人类,从我面前缓缓退去,我一直举着手雷,既不放下,也不拉响,就这么一直举着、举着,直到它们都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胃部的疼痛又变得鲜明起来,我捂着它,紧紧地捂着,第一次,我为身体的疼痛而微笑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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