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何应对突发事件？
现代社会对此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制定应急预案并有计划地组织演练。
地震、海啸、火灾、化学品泄漏、锅炉爆炸、核污染……，凡是想得到的都会制定预案，安排演练的。在这方面，日本又是比较领先的。
但是，家里死了人该怎样办丧事？——对于这样的突发事件估计全世界没有哪个国家制定过“预案”并“演练”过吧。就连事事认真的日本也没有，至少在《恍惚的人》那个时代是没有的。
立花家现在就发生了这样的突发事件。
昭子首先想到的是去通知邻居，邻居们闻此突如其来噩耗当然都很吃惊。
在通知的过程中，昭子惊慌的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回到家里后，她立刻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糊味儿——煤气灶上烧的菜糊了。但现在是没有时间来心疼这些菜的。将烧糊了的菜冲洗掉后，昭子赶紧给自己的哥哥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嫂子——名叫光子。她嫂子其实是她的同学，几年前，昭子的母亲患肝癌去世时，嫂子也从头到尾地忙了全过程。所以说光子对于婆婆（昭子的母亲自然就是光子的婆婆）去世这种事是有经验的。
光子果然没让昭子失望，接到了昭子的电话后，就叫昭子不要慌，自己马上就过来。
在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只会傻坐着面对死人发呆，自己的公公神情恍惚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搞不清的情况下，嫂子的援手无疑起到了很好的壮胆效果。
这时，邻居们也陆陆续续地登门了。
邻居们的指点当然全都是出于好心，但事实上也使得昭子窘态百出：
死者的胸前要放一把小刀来辟邪——昭子首先想到是菜刀，不对；又想到丈夫刮胡子的剃刀，不对；接着是水果刀，不对；最后还是儿子敏说自己有一把带鞘的尖刀，勉强可以。
要一块白手巾（盖脸用的）——昭子却拿来了一块白毛巾，因为她家里早就不用那种老式的手巾了。
问起跟庙里的和尚联系过了没有——当然没有。知道有这么回事，可就是没想到。
下一个问题就更使昭子发窘了：你公婆信哪一宗？——佛教就佛教了呗，怎么还有什么宗呢？幸好有人提醒可以打开婆婆的佛龛来看看。打开一看，才知道婆婆信的是曹洞宗（这是禅宗的一派，在宋代由中国传入日本的。据说和同为禅宗并多用公案的临济宗不同，曹洞宗提倡“只管打坐”）。于是，一个邻居阿婆帮着联系了曹洞宗的和尚。佛龛里还有一套白寿衣和一块白布（可见婆婆是早有准备的），这样就连刚才的白手巾问题也解决了。
邻居们倒也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大家都是来帮忙的。他们帮着昭子将婆婆身子转个向，使她的枕头朝北，又在死者的头部附近放了一个小屏风，倒放的——这也是办丧事时的规矩。随后又点上了一柱清香。至此，守灵的准备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看来这一套程序真该建立一个标准。因为这种时候最怕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来。例如：光是死者必须头冲北躺着这一条就很可能出现异议。如果有人说死者是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的应该头冲西，似乎也言之成理，该听谁的呢？如果来帮忙的邻居为此分成两派而争吵起来就足以使昭子当场昏厥了。幸好，昭子的邻居在办丧事的规矩方面认识还是高度统一的，没有人为了显示自己更精通而搞那些节外生枝的名堂。
这时，昭子的嫂子光子也坐出租车赶来了。
光子虽然和昭子同年，但显得更为沉稳老练，不愧是有经验的。她不仅带来了办丧事必备的白菊花，还带来了一个大包袱。包袱有自己做事时要穿的围裙，还把家里所有的饭菜、糕点、罐头等等全都包了过来。因为办丧事、守灵不仅要招待好客人，还要保证自己人挺得住。
看到光子带来这么多饭菜，昭子想起，自己不是也刚刚煮了够吃一个星期的菜吗？
然而，等她回家一看，又是大吃一惊：锅里只剩下几片胡萝卜、几块芋头了。
不用说，是被公公吃掉的。昭子并不心疼那些菜。她担心的是他公公的肚子。因为公公的肠胃一直不好，如果这个时候吃坏了肚子不是更添乱了吗？
曹洞宗的和尚来了。是个小和尚，还留着头发，抹着发蜡，还是开着一辆小汽车来的。
顺便说一句，日本的和尚和中国的和尚有着很大的不同。日本的和尚是可以结婚生“小和尚”的。一些小庙里的当家和尚一般都是祖传的。
来给昭子的婆婆念经超度的这个小和尚（据他说已经有了老婆孩子了，不能算小了）就属于这种情况。他后来也说，老当家（也就是他的老爸，七十九岁了）中风了，躺在家里挂流质，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可见和尚家也有和尚家的烦恼啊。
在小和尚念经的时候，昭子的哥哥提着两大瓶酒赶来了。
守灵的人是要喝酒的。在光子的指点下昭子刚才还叫了寿司的外卖。
昭子的哥哥见了昭子的丈夫信利也没什么话好说。
昭子听哥哥说了一句：“我们都到了要给老人送终的年纪了。”
这当然是他发自内心的感慨，可昭子的公公也在一旁坐着呢。照他往常的脾气，听到了这种话，以后不知要说多少难听的怪话呢。昭子十分担心地看了一眼公公茂造（作者通过“菜被公公吃光了”以及昭子哥哥这种虽不合时宜却也在情理之中的感慨，时不时地将读者的注意力拉回到患老年痴呆的茂造身上，这是一种很值得借鉴的叙述技巧）。发现他毫无反应，眼睛愣愣地盯在某一处。
和尚的经一会儿就念完了，根本没人知道他念足了没有。但昭子的哥哥看出他是个喜欢喝酒的（这一点又和中国和尚不一样了，日本和尚是可以公开喝酒的）。用一大瓶酒和一份谢礼打发走了和尚后（和尚临走说，等定下了出殡的时间再通知他），昭子的婆婆下午才去过的那个美容院里的三个美容师手捧着白菊花前来吊唁了。
说是吊唁，其中的两个年轻美容师明显不够稳重，说话时不用敬语，而且不知轻重，连另一位年长一些的美容师都觉得不太像话了，上完香就赶紧带着她们走了。
这时，光子提醒昭子，该吃饭了，不然守灵时撑不住的。
昭子和丈夫信利儿子敏回到自己家里吃饭。
吃饭时，儿子敏问道：“爷爷不吃饭吗？”
于是昭子将一星期的菜都被公公吃了的事跟丈夫和儿子说了一遍。
不料丈夫信利竟冒了这么一句话出来“我原来以为爸爸会先走的”。昭子觉得丈夫当着儿子的面说这样的话很是不妥。
守灵开始了。
参加守灵的除了昭子的哥嫂就是上了年纪的邻居们。他们喝着酒，闲聊着什么寡妇会之类的话题。说什么女人的平均寿命要比男人长五岁，夫妻同年的话，女方就要守五年寡。有个老头说这不公平，也要加入，老太婆们就说那可不行，我们还要保持贞操的。说罢大家哈哈大笑，根本没有想象中守灵时应有的悲痛气氛。
这些话对于昭子来说十分刺耳，因为她家眼下就是女人（婆婆）先死，男人（公公）还没死。再钻一点牛角尖的话，不就成了：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先死了，吗？
想到这里，昭子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公公茂造，发现他又吃上了寿司了。昭子赶紧叫丈夫看住公公，自己去找药。而事实上，由于他们不跟老人住在一起，都不知道药放在哪里。昭子跑到公公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药，连不可能放药的茶柜里的小抽屉都找过了。这些细节也暴露出昭子的精神状态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还是她嫂子光子冷静，提醒她，立花信利不是还有个妹妹吗？通知她了吗？
昭子自然没有通知。她想丈夫应该通知的，可看样子并没有通知。又想到，公公首先应该通知自己的女儿呀。转念一想，现在去责备公公又有什么用呢？于是她赶紧走出房间，招手叫来了自己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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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31 10:3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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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 20: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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