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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17 20: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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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味你承诺过的天荒地老?
(三)
我想我是病了。时而全身火烧般,时而瑟瑟发抖,如处冰窑,大汗淋漓,嘴唇干裂,眼前迷迷朦朦的一片,看不分明。听得见弟弟的叫声,父母焦急的谈话声,眼前却只是昊的笑,眉目分明,唇角上扬,一袭白衫,长剑劲舞。
不知昏睡了多久,再一次睁开来眼的时候,便看到床前眼神焦灼的父母。见我睁开眼来,母亲竟自哭泣出声,老天爷,孟儿,你终于醒过来了,你要吓死娘么?
看见父亲长长吁了口气。我虽是浑身疼痛,还是竭力对他们绽开微笑。娘,孟儿只是有点累,睡了一下而已,孟儿才舍不得娘呢。
姐,你睡了三天了,弟弟说,小手抚过来,凉凉的。想要伸手握过去,发现却不能够,睡了几日,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怎么能够这样呢?我一定得让自己好好的,等昊回来。
身体慢慢地开始复原。可以下地,做饭,打扫院子,只是瘦了下来,水缸里的影,脸色不再红润,有些苍白和寥落,牵起嘴角,笑一笑,很寂静的样子。
可是学会不哭泣。心伤的时候,思念的时候,会望着远山微笑。那方向,是昊来时的方向,是昊离去的方向,我的目光热切眺望,我知道会有一日,有一匹急奔的马,马上一个衣衫猎猎的男子,朝着我的方向急驰,面带焦灼的微笑,伸开长而有力的臂,等着拥我入怀。
是的,我要笑着等待。
时间变得象桃花溪里缓慢流淌的水,寂静无声,有时候恍觉时间是停止的。静看一地落英在风里缤纷乱舞,旋向溪里,顺水流走,可是,它,却带不走我的思念。如果,风可以,那么,我日日这样在风里静立,轻声呼唤,昊他,是否会一丝感应?
寥寥几个外出的人说,北方大概要起战事,局势看起来挺紧张的。他们当这是饭后悠闲时间里的谈资,我却是心中一懔,暗暗祈祷,不要是在昊的地方,不要。
爱上了佛家的那些经卷,沉津在书中那些使人向善的字句时,会偶尔开颜,只是,始终无法十二分的专心去吟诵,不期然,昊微笑的面和深情双眸,会蓦然闯入脑海,将所有思想全部占据,再无丁点余力去想其它。
总会在黑暗里惊醒,呆坐,然后突然落泪,风雨扰窗棂,如同我黯然的叹息。夜如泼墨,但愿昊,看不到我的泪,感觉不到我如丝般缠缠绕绕的思念。
我的思念捱过炎热的夏,是秋了,思念如秋收的果实,沉甸而饱满,而我,却慢慢地消瘦下去,伶仃清影,如同枝头慢慢枯黄的叶。偶尔会去那方桃花地和那条清溪,闲时,不由自主便会踱到那里,一个人坐在溪边,遥想和昊相遇的情景,想着想着,会情不自禁笑起来,而泪水,却滴在眼前的溪水里。
明明说过要笑着等待的,可眼眶里的泪,却总是止不住流下来。
再不会雨天轻易外出。我不允许自己生病,我要好好的,等昊有一日见到我,虽然会觉得瘦了些,但依旧是眼眸皓齿,浅笑盈盈的孟儿。
舟回来过一次。他变了,虽没有刻意地着锦衣华袍,便我仍可一眼看出,他一定是在做着大事,一举手一投足,少了从前神仙般的逍遥悠然,神色间多了沉稳和凝重。
我说,恭贺先生得偿心愿,满腹经纶,终有伯乐识才。
舟微笑,也许是吧,只是此起彼伏,有得必有失,或许我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得多。
舟的语气并不轻快,似乎语意双关。我隐约可从他的眼中看见一丝踌躇,欲言又止的样子,而且,好似对他现在的处境也不愿多提,只是说,孟儿,你的气色看起来没先前好了。
原以为舟会说些昊的情况,可是,说了很久的话,却始终没有提及,心下着急,却亦不好意思主动问起。
舟只停留了半天时间,走时,父亲说这一走又不知要多长时间,嘱我送一送他。我明白父亲的意图,但没有拒绝。
虽然,从没叫过他哥哥,但自小,实是有着兄妹和师生般的情谊,相送一段,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在村口处,舟站定,说,孟儿,别送了,村外风大,你的身体不好,别被吹着了。
心里有些绝望,难道他真的一点也不提及昊?
正待转身,舟又突地站住,叫道,孟儿。
我倏地转身,心里突突地跳起来。什么事,先生?
舟自怀中抽出一方叠得整齐的洁白锦帕,我定晴看过去,帕上一枝刺绣的桃花赫然在目。是我的,正是昊走时我送与他的那一块。
怎么会在舟的手里?难道——不敢想下去,心里狂跳起来,胃抽也似的痛,有微微的眩晕,眼前金星缤纷乱舞,强迫自己镇定,然后望着舟。
锦帕都还与我了,接着那些将要自舟嘴里划出的句子,会不会是昊捎来的利刃,准备让我倾刻间体无完肤?
这是昊让我交与你的,说你看了自会明白,舟说。然后我看见他眼里清晰的疼痛,和深深的失望。
我接过,冷汗涔涔自脊背流下,脑子里轰鸣如雷,不知舟又说了些什么,然后,看着他离开,嘴唇抖动,一声保重都无法说出口。
全身似乎失去所有力气,软软地伏下身去,缓缓打开锦帕,不期然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划出手心,落在面前的草地上,那么熟悉,正是昊从前整日佩在腰间的那一块。
有一刹那的呆怔。还我锦帕,赠我美玉,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低头,我把手帕放入怀中,忽然帕上几行遒劲的字映入眼帘:众皆怨余不悔兮,此生之妻唯孟。路遥遥相思长兮,望南北两心坚。
原来,是我估错。昊对我的情意,没有任何改变。可是,他为什么不来看我,而让舟代传?他到底在做什么,忙得都无暇来看我一眼么?
抬眼,天高云淡,有微凉的风斜斜入怀,树梢轻动,溪水淙淙,和秋虫起起落落的呢哝,如同一曲悠扬秋歌。
孟儿,不要想太多,你如何还要怀疑,昊对你深厚的爱呢?
轻声责骂自己。我该相信昊的相思同我一样短长,他一定会迢迢奔来牵了我的手,然后一起共守白首。
秋天慢慢地划到尾声,枯黄的叶子落得厚厚,一些鸟儿鸣叫着飞向南边。不敢再去桃林,那些初见时的桃花早成风中的尘,只剩溪水叮叮寂静而缓慢地流淌,没了桃花的映衬,长流的水也显孤单。
开始习惯只站在村头眺望,那矮矮的土岗,何时会出现那一匹通灵一般的骏马,何时,那哒哒的马蹄声会近近地响在耳畔?
附近托人提亲的人家日见多了起来,那些千篇一律的聒噪无端地让人心生厌倦。只是各色的人来来去去,任是多好的人家,父亲无一例外地委婉谢绝,有时索性沉默,弄得那些人怏怏而归。他固执地不肯点头,我知道原因,他是在等舟回来。
父亲虽沉默,但从不点破我的心事。
他一定知道,我一直是在等昊。而他也认为,无论我再怎么钟情于昊,但昊却永远不会是我的幸福。父亲选舟,都是为我好,所以,心里虽然委屈,但我并不怪他的坚持。
父亲似乎笃定从来孝顺乖巧的我,最终会顺了他的意志嫁给舟。
可是我知道自己,此生,非昊不嫁。
外面的风言风语多起来。难道想嫁个王孙不成?还真当自家姑娘是一只凤凰?
这些话于我,自然如同过耳之风,而父亲,竟也气定神闲,当那些嚼舌根的人是空气,一点也不在意,一样地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夜里突然梦到昊。很清瘦的样子,额前一缕乱发,脚步蹒跚,双手伸向我,焦灼地高叫,孟儿,孟儿。我张口答应,却骇然发不出一点声音,举步朝昊的方向奔去,竟是怎么也迈不动步子,看着他在不远处一声紧似一声地呼叫,我却无法靠近,突地,漫天的红色铺天盖地而来,昊突然消失不见,天地之间,只剩下猎猎的风和血样令人惊恐的红,一声凄凛的狂笑在四野回荡,让人毛骨悚然,忽然,背后伸来一双冰冷的手,死命地抵在我的喉间。在渐渐窒息的模糊视线里,我看见一张霸气而艳丽的脸,布满绝望和愤怒,我听见她失控的尖叫,你是个刽子手,我要杀掉你。我死命地挣扎,就在慢慢失去所有力气之时,看见舟在朝我的方向狂奔,嘴一张一合,似乎在大喊什么。
突地惊醒,竟是满头满脸的汗,一双手正紧紧地捂在胸口处,我拿开手,大口地喘气,似乎,还没有从刚才梦里的窒息中摆脱出来。昊,昊呢,怎么突地就不见了?
急急从枕边拿过那块玉,紧紧握在手心,告诉自己不要怕,只不过是个梦而已。
可是,那个梦里的女子是谁?我笃信从未见过那样奢华美艳的女子,但如何会对我有那种刻骨的恨,让她发了疯一般地要将我杀死?虽是梦境,我却是真真切切自她的眼中看到那些恨,和重重的杀机。
窗外的月光正好,窗前,流泻一地清辉,夜风凉凉地入窗,拂上面颊,如同情人的手,婉转地停留和游走。稍倾,冷汗消去,心里的惊恐和迷茫却再也无法消除。
这个梦,到底是在向我预示什么?一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秋尽冬至,风凛冽起来,目光所及,都是无边的萧瑟和苍凉,让一颗心,也无端地抑郁起来,每日做完了那些零零碎碎的家事,便是坐下呆呆地发怔,抚上胸口处那块温润的玉,心才会稍稍地安定一些。
可是,心头那些隐隐约约的恐惧,从那一个噩梦开始,便再也没有消褪过,如同根植下来一般,任是如何地自我宽慰,都无济于事。
那么,昊,你可不可以稍来只言片语,让我日夜牵挂和思念的一颗心放下来,然后快乐等待?
风都无声,雨都无言,万千枯枝摇摆,枯叶横飞,灰灰的天幕,象一汪凝固的泪水,没有哪个谁能对我说,孟儿,昊在,他会来,你只需快乐等待……
舟在一个暗夜里回来了,前所未有的憔悴和苍老,几个月未见,身体变得枯瘦,双目深陷,风尘仆仆里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不曾询问半句,但,心里莫名的恐惧开始扩大,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昊呢,他会不会有事?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来,且挥之不去。
孟儿,舟终于开口叫我。
先不要说话,先生,等吃了饭,再好好休息一下。突然害怕起来,怕他一个开口,便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孟儿,以后,不要再想着昊,他永远不会再来了,他要我带一句给你,不论生活如何让你绝望,都要好好活着。舟一口气说完,便别过头去,不再看我。
眼睛干涩。奇怪,我为什么不会流泪?
夜,是这么黑,心,是如此绝望。
为什么?先生,我知道昊不会变心。
一颗心跌落谷低,可是,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沉静。
不要问,你只要记得你们爱过就好,爱,并不一定能长相厮守。舟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夜太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没有余地?我再问。
没有,你们永远没有机会在一起。舟此刻的话语听起那么残酷,象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如何要信你这一面之辞?我倔强开口,对舟伸出不见形的刀子。
你知道我从不撒半句谎言。舟冷静出口。
一直以来的恐惧,原来,就是长相分离。
那么,爱和相守,只是一场短暂烟花,绚烂一时,不会长久。所有美好的期待戛然而止,用这夜的黑盖上,在心底里掘起一座坟,永远埋葬。
我该猜得到,昊的家世是如何显赫,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僻远山野女子,如何能将这天高地远的距离拉近成一个温暖的拥抱,和,永世的相守?
我的苦苦期待长相厮守的爱情,到最后,只不过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我相信舟说的话,昊,自此后不会再来。那么自这一刻起,我,该守着亲爱的家人生活,不必期待爱情。
爱情已死,无法拯救。
在桃花溪边坐到东方发白,然后,回家,做饭,洗衣,打扫庭院。这才是我的该过的生活,爱情是个神话,或者,在梦里,它曾经来过。我只是发了呓症,错把梦当成了现实。心碎,疼痛一场,算做祭奠。
父亲见舟回来,又听得舟说从此安心山野,再无半点功名利禄之心,更是喜不自胜。父亲是个淳朴老实的农人,图的是居家安乐,儿孙绕膝的平凡生活,舟虽不是富人,却待人谦和,又知书识礼,算得上附近年青男子中的佼佼者,当然是父亲心目中的上上之选。
父亲说,孟儿,你已二九之龄,业已不小了,该考虑婚嫁之事的时候了,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的,在身边的,好好珍惜才行。
我知道,父亲,只是你容孟儿考虑考虑。再说,孟儿实不想嫁作他人妻之后,和父母兄弟分离。
傻女,舟在隔壁,即使嫁了,还不是一样可以守在父母身旁
话是这样说,但,终归是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家里多了一口人,我多了一个孝顺儿子,有什么不好?等到明年,捡个好日子把事情办了吧,舟没有双亲,只有我们这边做主了,我想怎么定他都不会反对。
父亲笑逐颜开,兀自为自己的决定欢喜起来。
爹,我去做饭了。转了话题,找了托词,急急地走开。
再多待一刻,我不知道,一直笑容淡定的孟儿,会不会哀哀地哭出声来?
对自己说,从前关于昊的一切,只是个不合时宜的梦境。可是,终究,无法放开自己的心,让舟驻进来。
整个冬季,舟,除了读书写字,便是一个人在冷寂的山野里四处游走,若有所思,有时在他静坐之际,我悄悄地望过去,会看见他眼内茫茫的一片雾,分不清是喜怒哀乐里的哪一种,或许都不是,他只是呆坐。
不是没有笑容的时候,那日,在侧间父亲告诉了他关于和我的婚事,透过布帘,我看见舟的脸上浮上淡淡的欣喜。然后,听见他答,放心伯父,我会好好照顾孟儿一生的。
心中一懔。终是拗过不父亲,终是要做舟的妻子。心中虽早已打定一生独守的主意,却是半句也不敢和父母讲。我知道,如果说出这样的话,父亲定会伤心泪流。
不忍伤了父母的心,那么,只能煎熬自己。
一直都以为舟是明白我的,更不会拂了我的意思,却为何转身又答应了父亲的许婚?
父亲说,来年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我和你母亲商量过,就定三月初六了,所需的布匹我已准备齐全,孟儿,你开始裁剪你的新嫁衣吧,你不是最善女红吗?绣吧,做一套最美的嫁衣。
母亲在旁边笑微微的,我也笑,可是,心里裂开一个无底的洞,嗖嗖的冷气自心底里冲上来,身体不由得抖了抖。
不远的和爽三月,又该是桃花盛放,溪水淙淙。盛景应似旧年,只是人呢?
村里人都说我越发变得寂静,如同村头那口无底的深井,投一块石头下去,听不到声响。遇到熟悉的村人,我牵起唇角,微微一点头,算是回应。
我的世界不需要太多语言,思想多余,只是无法除去,只好,拿了沉重的书去掩埋。那些深奥难的句式和寓意,可以令我逃避回忆,免去暂时的尘事纷扰。
舟自回来之日起,便似换了个人似的,从前,总是主动与我谈天论地的,而现在,除了必要时要说的话外,再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总是不离我的左右,却不会太近。他的举动似是无意,可是,我总是有一种感觉,他在提防什么,有时不期然的眼神交错,会看见他眼里的不安和隐隐的惧意。
舟到底怎么了呢?我知道他深爱我,老天拂了我的意,如了他的愿,我们婚期在即,他为何还是不能开颜?
新年在一片详和的氛围里结束,二月了,春寒虽然料峭,那些酝酿了整整一个冬季的绿却已迫不及待地探出了头,有零落的鸟声响起来,解冻的水哗哗地流起来,仿似轻轻一个抬脚,便可步入草长莺飞,绿树红花的极乐。
那一地桃林,那一条清溪,所有记忆里的画面,似是冬眠的蛇,在春日的阳光里,开始一点点在心头复苏,恍惚里,又见漫天的花雨缤纷,清悠的溪水淙淙。
那和风中相偎细语的男女,是谁?耳边一声轻轻的呼唤,孟儿,孟儿,快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孟儿,你要去哪里?距你的婚期没几日了,许多东西还没办妥当,快来帮手。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猛然怔了怔,收回迈出的步子,坐下来,做那些血一样艳红的布花。
父亲和弟弟在隔壁帮助舟收拾他的房子,偶尔有弟弟笑闹的声音传来,间或夹杂着父亲佯装的喝叱声。
孟儿,相信我们,舟是我们看着长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随了他,会幸福。母亲出声,眼神凝重地看着我。
为娘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人力终是拗不过命的,当成一个梦好了,再美的梦,总有醒的时候,好好过眼前实实在在的日子,一家人只要和和美美,还求什么?
是的,母亲,孟儿知道。我轻轻答道,继续着手里的活计。一颗心象是在一个无底的洞里飘,找不到依靠。
看着母亲起身进屋,我软软地伏下身去,手心有温热的液体无声地肆意横流。
昊,你在哪里呢?你就忍了心,留下我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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