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一年年长大，望子成龙的心态是自己一直想克服的，因为我总觉得，一个人成龙成凤多半是不可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命运太复杂，我们能洞悉多少呢？洞悉了再多也许都是杯水车薪，不能定夺乾坤的。我经常告诫自己，人生的“大东西”是不可求的，我们能求索的只能是一些“小东西”，比如知识，比如道德感，比如待人接物的常理、常道，看待荣辱的心情、心态，等等。孩子从小到大，每天都面临着和这些“小东西”打交道，如果要面面俱到，那也是累死人的。忙是个托词，其实是缺乏耐心和毅力，这么多年我很少从一而终地去教促孩子学、养一个东西。只有一样：希望他学会去爱别人，这一点，我算是一直坚持下来了，只要有机会，总是设法给他灌输这方面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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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经常回顾自己走过的路，发现人生的诸多困难或者问题都是因为过于爱自己造成的。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一个“独”字让他们变得万分金贵，时时，事事，总是在接受别人的爱，爱自己的权力被过分地放大、夸张，爱别人的心机和能力都受到限制。我总觉得这是个问题，所以，一直想在这方面培养、改善他一下。
当然，这种机会在生活中是点滴可见的，不时我会跟他言说一些关爱别人的道理。但是，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有些道理他未必能真正领会，有些事情他必须亲身经历才能体验。时间就到了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的那场灾难从天而降，也给我教育孩子提供了一个天大的机会。我每天带他听广播，去公路上看一辆辆赴灾区赈灾的车辆，我想让他加深印象，什么是灾难，什么是生死，什么是爱。那时我们在乡下避难，白天和黑夜都是救护车不绝于耳的呼叫声，广播上随时都是灾情和向灾区献爱心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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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问孩子，你为灾区做了什么。他说已经在学校捐了25块元的零花钱。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全班人都这样做。我说，你是不是可以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嘴上答应了，但几天都没有行动。我说我刚得了五万块钱的稿费，准备捐出去，你愿意吗？他说那是你的钱，你想捐就捐呗。我说其实你的钱比我还多，你愿不愿意捐？我从儿子出生的那一天起，每年生日给他存一万元钱，计划是存二十年，算是将来给儿子做创业基金的。他大声说，捐！捐！捐吧！很爽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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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的爽快是没有概念的，他不知道十几万是个什么数字，对他、对我们家是个什么状态。我当时说也是半开玩笑的，并不当真。但是后来我决定“假戏真做”，我真的去银行把他的钱连本带息十五万多，取了个整数十五万，加上我的五万，决定全捐。家人和朋友都觉得我这样做太冲动，太高调。确实，这对我不是一件常态的事，可以说是反常态的。每个人在做一些不是常态的事情时总会有些犹豫，迟疑，问几个为什么。说到底，这对我们家不是一笔可有可无的钱，我可以不假思索地捐出去。但最后我还是一意孤行，就是想到一个：我想给孩子种下一个强烈的记忆，让这个记忆去教育他，激励他，将来要去传播爱。我深信，只有他学会了去传播爱，他才会得到更多的爱。我想不管今天他对这件事有什么感受，也许没有什么感觉，但是这个记忆会一生陪伴他，让他去感受，帮助他去想一些事情。有些事情只要去想，都会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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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年过去了，我因为工作原因，于春节后离开了成都。随着5.12这个特殊日子的临近，孩子和我时常谈起那段时间，我觉得应该回去看看，做点什么，但是由于瞎忙一直没有成行，倒是孩子有了行动。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爸爸，我想把我的书去学校义卖，得到的钱就捐给灾区，你们学校。” 他说的书，是他9岁那年写的一本小书,一万多字,很稚嫩的。所谓“你们学校”，就是由阿来、杨红樱和我几个灾区作家发起的“5·12灾后乡村学校重建行动”，我们募到了近千万元的善款，决定在灾区建一所乡村中心小学。说真的，我没想到孩子会主动提出这样的想法，当时我的内心一片温暖。这一次，我相信孩子是经过了思考的，因为临近青春期的他已经有些羞涩，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卖自己的书是要勇气的，但他还是勇敢地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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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要义卖书的想法立即得到了我和他妈妈的支持，尽管近来杂事繁多，我还是做好了去现场帮助孩子卖书的打算，于私是帮助孩子，于公是为灾区的孩子做点事。最后我并未出面，因为活动得到了校方的全力支持，成了孩子们自己的事，他们设计了宣扬画，自己搭台，自己售卖。带去的六百多本书在第一时间全部卖出，这意味着有六百多个孩子为灾区的孩子们献出了一份爱心。在此要感谢我孩子就读的我家乡的学校——富阳市永兴小学的老师们和孩子们(图片为义卖现场,孩子们都是自发的)。还要感谢杨红樱女士，事后她代表“5·12灾后乡村学校重建行动”的发起者和参与者们，给富阳永兴小学的孩子们写去了感谢信，让永兴小学的孩子们感受到了奉献爱的回报。我不认为爱是不需要回报的，没有回报的爱难以流动，难以长久。当然，这个回报也许就是一声谢谢，一个微笑，也许就是看到灾区的孩子能在窗户几净的房子里读书的欣慰。
孩子义卖书的那天，我特意写了几句话，让孩子带去学校，在义卖现场张贴。我在其中这样写道：“同学们：值汶川大地震一周年之际，麦恩希望与大家一起向灾区的孩子们奉献爱心，我觉得这是一件美丽而高尚的事情，因为传递爱是人间的最美、最真。当你向他人表达爱的同时，你也就得到了他人的爱。衷心地希望大家在成长的路上，去传递并得到更多的爱！”
此时此刻，我心里感到特别欣慰，因为整个义卖活动的前前后后，我看到孩子都是自觉自愿、真心真意的。我有理由相信，我给孩子“种下”的记忆已经活了，开始长出小小的根须。而这个开始，也许是他一生长长的一系列美好的开始。 |
发表于 2009-7-15 22:0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