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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22 23: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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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侧扎着涂有白漆的栅栏的盘山公路犹如一道闪电从隧道的出口蜿蜒而下,放眼望去,艺人们的身影呈现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山脚下。我走了一里多路就追上他们了,但是我不能突然放慢脚步,而是佯装着冷淡的样子从舞女们身边擦过。男子走在前面大约二十米的地方,他看见我,停下来对我说:
“你走得还挺快——天色正好也放晴了。”
我放松下来,开始同他并肩行走。男子不断地向我打听,问了许多的事情。后面的女人们见二人搭话,就快步跟上来。男子背着一个很大的柳条包,四十岁的妇女抱着小狗;年长的姑娘是个包袱,中间的姑娘是个柳条包,都是很沉的行李;舞女背着大鼓和架子。四十岁的妇女也时断时续地同我搭讪。
“是高中生呢,”年长的姑娘对舞女耳语道。我回过头去,舞女笑着说:
“这点事谁不知道,常有学生来岛上玩嘛。”
她们介绍说,自己是大岛波浮港人,是春天离开家乡到外地卖艺的。因为天冷,没有带冬天的衣服,准备在下田住十天左右,然后从伊东温泉返回岛上去。提到大岛,我心中更加充满了诗情,把目光又投到了舞女美丽的发髻上,还询问了大岛的种种风俗民情。
舞女对同伴说:“平时有很多学生来岛上游泳呢。”
“是夏天吧,”我扭头问。
舞女顿时慌张起来,小声回答说:
“冬天也有……”
“冬天?”
舞女望着同伴依然笑着。
“冬天能游泳吗?”我再次问。这时,舞女脸色涨得通红,表情十分认真地轻轻点了点头。
“瞎说,你这丫头,”四十岁的妇女笑了。
沿着河津川的峡谷走到汤野是二、三十里的下坡路。翻过天城山山顶后,山色和天空是一派南国风光。我和男子一路走一路交谈,越谈越亲密。穿过荻乘、梨本这些小村落,山脚下渐渐露出汤野的草屋房舍,这时,我断然说自己也想结伴去下田,男子听了非常高兴。
在汤野客栈前面,四十岁的妇女向我示意分手,男子替我答道:
“他想同我们在一起。”
“太好了,不过,俗话说:旅途同路,世途互助。像我们这样的下等人只陪给你解闷儿。来,进去休息吧。”
四十岁的妇女爽快地答应下来。姑娘们的目光同时向我瞅来,平静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的表情,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我同她们走上客栈的二楼,卸下随身携带的行李。榻榻咪和纸隔门又旧又脏。舞女端来茶水,在我的面前坐下来。她脸色绯红,双手哆嗦,茶碗差点儿从茶盘上掉下来。为了不让茶碗掉落,舞女把茶盘搁到榻榻咪上,茶水却顺势洒出来。面对腼腆不堪的舞女,我也陷入了惊谔的窘态。
“哎呀呀,多作贱,这丫头知道害臊啦!瞧瞧……”四十岁的妇女目瞪口呆地皱起眉头,把擦布扔过来。舞女拾起擦布,拘谨地擦拭榻榻咪上的茶水。
这句冷不丁的骂声使我幡然清醒,在山顶上被老大娘煽起来的幻想顿时烟消云散。
舞女擦拭茶水的时候,四十岁的妇女频频打量着我,突然开口道:
“你的和服真不错,”接着对身旁的姑娘说:“料子跟民次的一样。”四十岁的妇女叨唠了几遍,见没有理自己,于是又对我说:
“家乡有一个上学的孩子,看到你穿的和服就让我想到了他。这个时节,这种藏青碎白花和服也太贵了,真没办法。”
“是什么学校?”
“说是普通五年。”
“普通五年怎么也……”
“他在甲府的学校念书。我们虽然常年住在大岛,家乡却是甲斐县的甲府市。”
大约休息了一个钟头,男子把我领到另一家温泉旅馆。此前我还以为同她们住在同一个客栈。我们顺着街道走了约百米碎石下坡路,又下了石阶,然后走上一座小桥。小桥在小河河畔一座公共温泉的旁边,桥的对面是温泉旅馆的院子。
我把身体泡在旅馆的室内澡堂里,男子后来也跟了进来。他告诉我说,自己二十四岁,媳妇二次流产、早产都没有留住孩子。我见他穿着长冈温泉徽号的衣服,一直以为他是长冈人。从他的相貌和谈吐看,是一位颇有知识的人。我曾经设想:他一定是出于好奇或者爱上了艺人的女儿,给她们背着行李跟来的。
从澡堂出来,我马上吃了午饭。离开汤岛是上午八时,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男子在院子里抬头向我道别。
“用它买柿子什么的吧,原谅我不下去了”,说着,我扔下包钱的纸包。男子打完招呼刚要动身,因为纸包已经落在院子里,他折回来,拾起纸包,扔上来,
“别客气。”
纸包落在了屋顶上。于是我又扔下一个纸包,男子拿着走了。
傍晚下起滂沱大雨,群山被雨水连成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座在远处哪座在近处。前面的小河转眼间变成了黄色的泥水滚滚奔涌。在大雨连天的夜晚,舞女们大概不会到我这里来。想是这样想,但还是坐不住,不断地跑进澡堂里。房间是晦暗的,在与邻室隔开的隔门的上方剪了一个四方形的洞口,洞口的上框吊着一盏电灯,供两间使用。
“咚咚咚、咚咚咚”,在哗哗的雨声中,从远处传来微弱的鼓声。我猛地推开窗户的挡板,将身体探出去。大鼓的声音似乎靠近了。风夹着雨吹打着我的头,我一边瞑目倾听一边惴测着大鼓沿着哪条线路转到我这儿来。不久响起三味线的声音,还有喧哗的笑声。我终于明白,原来艺人们被客栈对面的旅馆召去了。笑声中夹杂着二、三个女人和三、四个男人的声音。我等待着,盼望笑声结束后她们转到我这里来。但是,客厅的气氛更加喧啸起来,女人的尖叫声时不时象闪电一般在夜空中划过。窗户敞开着,我紧紧地绷着神经,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每次听到大鼓的声音,我的心才为之豁亮,
“舞女还没有离开客厅,还在那里敲鼓。”
可是,只要大鼓的声音一停,我便无法忍受。我完全沉浸在大雨滂沱的鼓声里。
不久传来持续混乱的脚步声。那是他们在相互追逐呢?还是拉着手在跳舞呢?突然,混乱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下来,我园园地瞪大眼睛,仿佛要看清黑暗中的那种宁静。
关上挡雨板钻进被窝,胸中仍然苦闷。我跑进澡堂,发疯地搅动着泉水。雨停了,月亮露出来,被雨水冲洗后的秋夜清彻而又明丽。我恨不得赤脚冲出澡堂,却又没有勇气。那时已经是半夜二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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