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
散文摘抄
热度 1 |
桃之夭夭，烨烨成林
宋唯唯
如同乡村里每一个满面皱纹的慈祥的老妪一样，我的祖母，也是很会讲古的。经过我家老老的祖屋厢房的木窗下，依然可听见儿时的夜晚，我躺在床头吵吵嚷嚷地请求道：＂你再给我讲一个古吧！再讲一个古吧！＂
我长大以后，再也没有人要求祖母再讲一个古了。村庄里有了电视，有了动画片。那些喧哗和新奇的画面和情节，取代了月光下孩子们的奔跑，原野和稻草垛间不倦的游荡，还有，祖母们的童谣，讲古，田歌。那些清澈的长夜里，温柔的，苍老的絮语，孩子身心静谧的倾听，渐渐地，夜晚的杨柳风歇息在洒满月光的屋脊瓦头，荷塘和流水的水波轻轻地拍抚着村庄人家，孩子们睡眼炀炀地，在粉红的，微蓝色的故事里，满意地睡着了……
我记得祖母讲过的古，那些前朝的时光里，古老的情节，人事万物，皆有因有果。
有一个骑驴的美人，她正在落难的途中，她对她的驴说：＂驴呵驴呵。而今只剩下我和你了。我无依无靠，无着无落。只随着你走了。你只管走吧。你在那儿停步，我就在哪儿落脚。＂那个驴子沿着漫漫的江边的长堤。走啊走啊。背上驮着那个伤感而自有足见的二八佳人。祖母的平稳而细腻的叙事里，看得见天空的日头荒荒，轻轻的风吹着，荒原上一道土埂长堤，遍地的芦苇花开，垂着长长的白色穗絮。那小姐梨形脸上细眉直鼻，樱桃小口，她乌油油的发髻上插满了钗环。穿了紫色的衣衫，杏色的拖曳的裙。那头忠厚沉默的驴沿着长堤走呵走呵，最后，在长堤下一间茅屋边停下脚步。茅屋前有一畦碧油油的菜。那小姐挥鞭将那头驴抽了又抽，打了又打。那头命运的使者却屹然不动，庄严地沉默着，再也不肯多迈一步。小姐便垂泪道：＂驴呵驴，这荒原上孤伶伶的一所小茅屋，便是我终生之所么？＂那头驴闻言，便稳笃笃地点了点驴首。
那胸中有丘壑的小姐，便弃鞭下驴，走上前去，轻推柴扉。屋里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银发老婆婆。她呢，温文欢喜，殷切地请小姐就座，吃茶。说，有个一起过生活的孝顺儿子，年方二九，未曾婚娶，此时出门打柴去也，日落了便要归家。这勤苦读书到三更的君郎，因为母亲的孤苦，至今还不曾出门远游，上京赶考呢。
祖母讲古的结局呢？当然，你都知道了。她喜孜孜地叙述到那个郎君，上京赶考，金榜题名。扬眉吐气地还乡来了。那个被家族爹娘所弃的倔强的小姐，便成了金晃晃的诰命夫人！我躺在床头，每听到这里，心情就格外好，咯咯咯咯地笑起来。在震天的金红的喇叭吹打和爆竹声声里，我仿佛看到那小姐娘家的父母姊妹，垂头丧气惶惶然的面面相觑的样子。那辛劳多年的小姐和她的婆婆，自茅屋后的场圃，搁下舀水的瓢，便被一群突然冒出来的丫鬟仆人，呼啦啦地披上了华丽绣花的裙袍。只有那头老老的拉磨的驴子，在菜园的绿树下，悠闲地低头喝了一口清水，胸有成竹地甩着它那根老尾巴。
祖母的另一个神奇的讲古，是讲一个眉清目秀的农夫，他呢，父母兄弟皆无――这才是一个传奇开始的前提。方便田螺姑娘或者龙王的公主，一阵香风越窗，翩翩化做一个脂浓粉腻的如花佳人，挽着袖子便开始洗衣，烧锅，做酒酿。洒扫庭院堂屋。如若这年轻农夫父母已殁，却偏偏和哥嫂共同生活。试想，如若仙女正在桑树下依依织布，走出来一个油黑高大的嫂嫂，刚刚从房后喂猪出来。眼见得这么一个衣履飘邈，香气盈人的小姐，定然愤怒地抡起木勺，赶上前来作势要打，口口声声逼问她的户口：＂是谁是谁你是谁？＂我们知道，古往今来，难得有一个贫穷而贤惠的嫂嫂。她们在故事里的存在，天生是为了挑拨是非，离间兄弟，甚至勾搭长相英俊的兄弟或者表亲，烧锅吃饼以后，便开始扒灰。
因此，我祖母讲古里的海龙王的公主，她思凡下嫁的郎君，是天地之间孤伶伶的一个少年，仅村头古树下有茅屋二间，供海公主变幻人身，身怀绝迹厨艺，蒸的月亮糕香飘四野。那在田间锄禾的农夫，便循着香气找回家来，见房舍洁净，灶火明红，便腼腆地对那个正在下厨的绝世佳人说：＂原来是你在帮我蒸糕啊。＂
